01 怪夢
雖然我和表弟在同一個城市讀書,但我一周也很難見他一次。一方面是因為彼此的課程有所重疊,另一方面則與表弟的專業有關——他是歷史系的學生,湊巧跟隨了一個格外喜歡外出實地考察的教授,即使研究一些歷史人物,也會想盡辦法去還保存著的居所看一看,甚至在那里住上幾晚。 “哥,我這次要去弗朗郡哦?!鼻靶r候,他通過信息激動地告訴我,“聽說那個神秘家族的城堡沒有被戰火摧毀,現在仍有人在打理,所以教授打算和我們住下,順便調查城堡里的器皿和背后的歷史?!?/br> 當時我很為他高興,并表示等他回來,我和艾麗莎計劃去探望他,一起吃頓飯。另外,艾麗莎對表弟就讀的學校很感興趣,一直纏著我要去參觀,我不得不答應下來,將這視作一場特別的約會。 然而,今天下午我們約在了校內的餐廳里,表弟一掃往日的開朗神情,眉頭緊皺,眼底有些青黑,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憂愁。我不由得擔心地問:“你最近怎么了?剛剛考察回來,沒休息好嗎?” “確實沒睡好……不……”他搖了搖頭,用一種很輕又令我有些毛骨悚然的語調說,“我總在做怪夢?!?/br> 我的女友艾麗莎向來對神鬼之事很感興趣,據說她的祖輩中曾有人是巫師,即使在火刑中死去了,仍將這份對神秘事物的旺盛探究欲給了后代,也包括她。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忍不住插嘴道:“能告訴我們,你夢見了什么嗎?” 表弟閉了閉眼,接著睜開,像做了艱難的決定一般深吸幾口氣,才向我們娓娓道來…… 6月17日,那是一個陰雨天,他們乘坐長途汽車到達弗朗郡,一下車,他便被那種荒蕪、潮濕的感覺捕獲,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幸好來之前帶了足夠的衣物,教授叮囑他們要相互照看好,然后將他們帶到幾乎位于郊野的城堡外。城堡的外觀與所附著的過往類似,充滿了破損和陳舊,青苔四處爬動,深深地鉆入墻壁的縫隙里。他抬起頭,正好看見雨勢減弱,天邊暗淡的日光落在尖頂上。 令人驚異的是,這座古老的建筑竟然有如此多的尖角、拐角,從某種角度看過去,就像是不科學的、只存在于構思中的多面結構。 當他走進門去,灰塵的氣味更濃烈了:長長的走道被蛛網和陰影糾纏,那些風化剝落的平面里暴露出的石頭似乎總是令人討厭的發潮,而某種難以形容的氣味,某種猶如死去的動物、泛黃的紙張或者更神秘東西的味道,似乎無處不在。城堡里只有最簡單的電燈,因此他們走過大廳時,輪廓被涂成了昏黃的顏色。 城堡的現任主人并非他們研究的“洛德蘭”家族的子嗣,而是當年一位忠誠仆人的孫輩。這個中年男人生得比他年紀應該的還要蒼老,眼袋很沉,不禁使人聯想到裝滿奶的羊皮袋子,在走動間仿佛一晃一晃。他對教授的態度不錯,但在這群年輕的學生面前,卻顯得格外嚴厲和刻薄,以命令的語氣要求他們遵守規矩,不能破壞城堡里的一草一木。 “主人還會回來……”管家低聲自言自語,“我們必須保存好一切?!?/br> 表弟并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事實上,他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城堡里的裝潢和器物吸引,那些珍奇的擺設大大咧咧散落在走廊兩側,每一幅掛畫都有著驚人的筆觸,令當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到了夜間,中年男人招待他們用餐,食物非常豐盛,而餐具隱隱有股清洗不掉的、存放久了的特殊味道,大多在柄上有鏤空的花紋或細碎的寶石做裝飾。 飯后,教授說正式的考察活動在明天早晨開始,現在眾人可以隨處走走,但一定要記牢管家的話,不亂碰東西。比起各自散開的人,表弟更在意洛德蘭家族的過去,快步趕上管家,試圖詢問一些信息。 管家望了他一眼,眼神意味難明,在表弟以為他要被拒絕的時候,對方忽然開口了:“我侍奉的是最榮耀的家族,盡管它已經被遺忘,但它的價值依然受到認可……你看見二樓走廊盡頭的那幅畫了嗎?那是航海圖,最初,洛德蘭家族便是由此起家。之后他們與貴族聯姻,搜羅并沉迷在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中?!?/br> “是的,那些東西都非常漂亮?!北淼芨胶偷?。 “還有更為奇異的,那時候,據說洛德蘭連人魚也能捕捉到。他們是最受矚目的一群人,位于頂端,也招致嫉妒?!闭f到這,管家的神情突然多了幾分憤懣,“所以家族在那些渣滓的攻擊與戰爭的影響下,逐漸衰敗,到最后四分五裂?!?/br> 表弟放輕聲音:“只剩下這座城堡?” 管家笑了笑,此時他的臉上又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狂熱,仿佛他追捧的不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而是神明:“沒錯,這里是神圣的地方,終將迎來它真正的主人。我只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蒼蠅、一攤墻上的污漬……渺小又丑陋?!?/br> 被這番話弄得有些不舒服,表弟下意識縮了縮肩膀,等他意識到是夜風太冷了,管家已經走過敞開的窗戶,轉過頭,對他說道:“客人,請好好休息吧?!?/br> 明白這是委婉的逐客令,他愣愣地應了,然后看著對方走入黑暗中。 客房就在二、三樓,每個房間的面積都很大,能容納一張雙人床和書柜、桌椅,窗簾是沉郁的暗棕色,尾部有流蘇似的裝飾物。他住在最遠離樓梯的一間,因為墻壁比較厚,所以隔音好,待在里面會感覺格外安靜。從窗口看出去,花園已經荒廢了,頭顱崩塌的小天使雕像揮動羽翼,似乎還想飛起來。 他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是路途太過奔波,還是因為被美味的菜肴填飽了肚子,激發出困意…… 聽到這里,我咽了口唾沫,追問道:“你做夢了?” 表弟握緊雙手,眼神有些飄忽,沒有確切的落點:“是的——我夢見了一個男人,他,他很英俊——但那雙眼睛,是黑色的,不祥的黑色?!?/br> 艾麗莎與我對視了一眼,接著說:“黑色?是東方人的樣貌嗎?” “不?!北淼芸嘈?,“是全黑色,沒有一點點眼白。他就這么站在床邊盯著我,一直盯著,直到我從夢境中驚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