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出來，跟預期一樣。有幾率被清華錄取，但估計只能去不喜歡的專業，還是倒數進去的。

    高建宇希望他去，說專業無所謂，清華的資源很有用。

    然而他想求穩，想學喜歡的。

    “沒有勇氣?！?/br>
    父子倆吵了兩天兩夜。唐雅雯本來也加入，但身體原因熬不下去——他倆半夜三點都沒睡仍在對峙——她多去休息，偶爾插幾句話。

    高建宇氣得都忍不住說兒子“真是屬牛的，犟不過”。他看高一程一再堅持，看他精神狀態，怕再逼迫他會出事，最終，嘆口氣。

    “……隨便你?！?/br>
    在商界金融界混了多年、手段強硬的高建宇，在自己唯一的親生骨rou面前，退讓了。

    他起身離開時，又狠狠撂下一句：“你會后悔的?！?/br>
    如今，高一程看到清北的留學項目，看到海外碩士項目“優先清北”，看到大部分成功的是清北學子。

    后悔嗎？也許……

    但是，高一程又想了想，自己當時在那種狀態下真的去，或許會壓力大到畢業都是問題，他知道有去清北抑郁退學或自殺的。

    誰也不知道走那條路究竟會經歷什么，最后終究會是怎樣的未來。

    “選擇”這種事很難說。

    在高考報完志愿后，高建宇仿佛把他兒子是同性戀的事忘了，催促他暑假把駕照拿到。

    后無懸念被錄取。錄取通知書，高建宇看都不想看。高一程知道，對他來說，這種學歷跟廢紙沒什么區別。

    高一程被不斷提醒“你是有正事要做的”。他開始喝酒，接觸越來越多飯局，著手研究高建宇給的各大公司及其老板的資料，還有合同等各種文件。要說沒壓力是假的，特別是高建宇常嚴肅地對他說合同這類重要文件不能有閃失，簽個字蓋個章都是要負責任的，一個不小心負債破產名譽全沒一群員工跟著失業。

    與秋嵐交往后，每周半天與他見面，放松地交談、擁抱、親吻。也許是難得短暫線下見面，也許是秋嵐仍沉溺在初戀甜蜜中，滿腦子單單純純只想著他，沒有好奇詢問他家的詳細情況，最新進展也只是互相給對方看自己父母照片。

    秋嵐見過高建宇，但沒見過唐雅雯，只躲在臥室聽過她的聲音。他一看到唐雅雯的照片，差點兒跳起來：“臥槽這么漂亮??？”

    秋嵐捧著高一程的手機，瞪大眼睛盯著照片：“……臥槽，這么年輕？這真的是你媽？這么漂亮……你說是大學生我都信！”

    高一程：“……她都快50了?！?/br>
    秋嵐不斷喃喃“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目不轉睛看著唐雅雯照片仿佛在看女明星女神，那模樣似乎恨不得設成壁紙天天看。

    高一程：“……”

    自己男友對自己媽這么花癡……

    秋嵐表示羨慕嫉妒恨，他想到自己媽啰嗦的樣子就頭疼，有的時候被她叨得想下跪求她閉嘴，頭快炸了。高一程的mama一看就很溫柔，絕對不會嘰嘰喳喳的。有個漂亮溫柔的mama不知道什么感覺。

    高一程表示……漂亮溫柔，不存在的：“你被從小訓到大就不會這樣想了?！?/br>
    與高建宇相反，唐雅雯一直都關心高一程本人的問題。

    高考結束的暑假，本來在朋友家過夜的高一程，被打電話追問跟誰在一起、去哪兒、住哪兒，被命令回家。高一程不解。他從小被要求出去玩、在外過夜要提前報備，以往只要父母中一個人同意就可以，而他已經跟高建宇說過，已經被允許了，也跟朋友約定好了，可……唐雅雯不聽解釋，也沒說有什么重要的事，只語氣不容置辯地叫他回來。一方面計劃被打亂，一方面成年獨立自由思想，另一方面是覺得打破長久以來規矩的是唐雅雯，高一程拒絕聽她的話，結果她居然要親自找過來把他帶回去。

    第二次，高一程又要在朋友家睡一晚，又被奪命連環call。他不告訴她自己在哪兒，然后聽到她要尋短見，甚至還發照片過來，頓時嚇了一跳，立刻跑回家。只見唐雅雯在客廳坐著，沒化妝，散著頭發，倒不亂，手持著紅酒在慢慢地喝，茶幾上放著頭孢。她似乎聽不到高一程的問話，眼睛也沒看他，只讓他坐下，然后似乎吁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長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接著一系列質問他為什么在電話里不回答她的問題，對她態度那么冷淡，“你現在嫌我煩是不是？”

    那天晚上，家里只有她和他兩人。她甚至頭孢都拿手里了。他緊繃了一晚上神經，放低態度道歉說盡軟話勸了她好久好久，才讓她松了手，去睡覺。第二天，她似乎忘了昨晚的事，因為酒精而身體不太舒服。昨晚像是不存在，她又如同平時一樣了。

    八月中旬，高一程出去旅游了幾天，回來，唐雅雯一般會問他“玩得開心嗎”。這次，她確也這樣問了，然而緊接著就是不斷質問他一連幾天不回來，“你是不是不想見我？”

    高一程：“……”

    很奇怪，唐雅雯堅決不準他在外過夜，這是18歲前都沒有的事。高一程挑了個時間跟她談，對她說：“總不能開學不讓我住宿舍吧？”

    唐雅雯沉默，然后似乎才想起來，喃喃細語：“對，宿舍都是男的……”

    高一程：“……”

    唐雅雯跟高建宇碎碎念的次數，也比以前頻繁許多。高建宇跟以前一樣，安撫她說兒子惹她不高興的話，他都會教訓他的，同時也勸她“他都成年了，該放開一些了”，讓她別想太多，帶她去看電影聽相聲賞歌劇轉移注意力。然而，結束后，她依舊念叨不停，全是圍繞高一程，“怎么辦”“為什么”，擔心、焦慮，仿佛她兒子一輩子完蛋了。

    高建宇和高一程一分析，想起來，唐雅雯更年期提前了。本來醫生就說反應會更強烈，高一程性取向與考學的事情更刺激到她……

    唐雅雯也察覺自己不太正常，情緒穩定時，會為自己過激言行道歉，堅持喝藥調理，多給自己找事做。

    但是那種糟糕的感覺來的時候，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高一程已經去上大學了，她打電話讓他晚上回來，不回來就自殺威脅；高一程沒課的時候回來了，她又時刻關注他一舉一動，一點點不合意就訓斥他，甚至動手。

    高一程清楚她是身體原因，而讓她病得更嚴重，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責任，因此沒怪罪她。但次數多了，他有時實在受不了。給高建宇打電話，高建宇也只安慰他別管太多，別放心上，她身體不好，順著她的意。

    有時，他晚上在外面玩，在外出差的高建宇還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家陪唐雅雯：“你多陪陪她?！?/br>
    到最后，高一程再給高建宇打電話說唐雅雯，高建宇直接反問：“你又惹她了？”

    高一程覺得唐雅雯真的如同變了一個人。在他印象里，mama總是平靜如水的，興趣愛好廣泛，有時也會跟小孩子一樣興奮地表示對新事物的好奇心，聽說她還在國外讀書時，是別人眼中知書達禮的大小姐。小時候他做錯事惹她生氣，她懲罰是會懲罰他，但絕對不會發火發脾氣瘋了般咄咄逼人。她跟高建宇一樣，偏愛多問問題，聽他回答，然后一句一句跟他講道理，絕對不會用那種傷人手段。

    唐雅雯這狀態已經不止是更年期了，更年期應該不會這么極端吧？高一程準備找個心理醫生給她看看，結果又被她呵斥：“你是不是以為我有病了！以為我瘋了？”被抓著打。

    高一程再給高建宇打電話，說自己又被打了。

    高建宇：“那你就讓她打?！?/br>
    高一程：“……？”

    高建宇：“她也沒多大力氣。她自己也控制不住，正常生理現象，你找誰都沒用，醫生也開過藥了?！?/br>
    高建宇似乎無所謂唐雅雯情緒不好時的各種反應、要求。大家都正看著電視，她非叫他去給她倒杯水，他都可以無任何疑議起身去執行。大概也是習慣了。從高一程有記憶開始，爸爸就對mama很“溺愛”，很多事都慣著她，由著她來，愛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她教育自己孩子，也基本不插手。不光如此，高建宇還要求他也要慣著她，不準惹她生氣，不然他不會對他客氣。小時候高一程以為，高建宇的意思僅僅是想讓他聽話做好自己該做的，不闖禍不給父母添麻煩，現在看……老爸的意思是任何事都要把他愛人放第一位，是真的要他像他一樣必須慣著她寵著她順著她……

    高一程只得托希望于更年期快些過去。

    后來，唐雅雯稍微好了一點點，不會經常打電話發消息詢問高一程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會再經常逼他回家。

    某天，唐雅雯又叫高一程回來。高一程見到她，先看到她把手機丟過來，上面是他與男友約會的照片。

    她去他們學校，看到他們倆手牽手在一起，于是跟蹤他倆，緊盯了很久。

    “您怎么成偵探了？”高一程看著照片，還跟她半開玩笑。她沒有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當場發飆，確實好了許多。他不想搞地下戀情，從一開始就做好被父母知道的心理準備。

    唐雅雯冷淡道“給你留面子”，接下來跟高一程預料幾乎一模一樣：她質問他們關系，盤問那個男生信息，命令高一程跟他分手。

    坦白關系，信息只告訴不會傷害到男生的，堅定的否決態度。公開照片這種威脅，不能控制情緒時的唐雅雯是有很大可能真的做得出來。高一程仍面不改色，盯著她，勸她最好不要那樣做：“您認真想一下，真的傳播出去，也是丟你們的人。親戚，社會上的，您和我爸的朋友，業界的人會怎么看你們？我爸如果看到，一定會想辦法撤掉并壓下去。所以，您那樣做只是給我爸添麻煩，沒有任何意義?！?/br>
    唐雅雯沉默，接著問高一程：“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

    半個月前，高一程正式入住新房。

    是高建宇讓他不想在學校，就去新房那兒住。新房閑置一段時間了，家具裝修等等都齊。在社會上認識的朋友在不久前聊天時還問：“房子給你兒子了？”“不給他我給誰？”高建宇笑說。那個房子本來就是給高一程的。不過，突然跟高一程那樣說，主要原因還在高建宇下一句話：“我發現了，你媽一看到你，情緒波動就容易變得不平穩。除了我們有事叫你，你別回來了?！?/br>
    “你們是不是做了不該做的事？”唐雅雯繼續問道。

    高一程注視著她，深呼吸慢到近乎看不出來，反問：“什么是，不該做的事？”

    “橙子，你這里怎么了？”

    晚上，男友碰到他上臂肌rou，聽到他“嗯”了一聲，并用手捂住那里，問。

    “走路撞到墻了?！备咭怀陶f。

    “真的假的……”

    看著深色傷痕有點像，總之是外物造成的。

    “你又在看動畫片嗎？”清洗完身體，男友全身只穿了一件薄襯衫，走到高一程身后摟著他的脖子，看到筆記本電腦上二次元圖畫，“哦，這個是你上次給我看的那個人畫的?！?/br>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看了兩眼就跑了。

    高一程盯著畫中的人物，眸與眸對視，嘴角似乎會因目光的交流而動一動，精魂靈氣都被引力吸著，帶走，忘卻，時間空間湮滅絕塵，最終，一切又冉冉倒流，再度尋回自我。

    高一程把圖畫，保存到新建的名為“Glory嵐”的文件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