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嵐不理解高一程的“好奇”。他覺得這種“好奇”，根本沒必要。橙子這家伙為什么總是那么“好奇”？

    高一程道，他先跟他講一下自己幾年前一件事。

    “初中有一年暑假，我爸說‘帶你去開拓開拓眼界’。然后，我被他扔到一個貧困山區住了幾天?！?/br>
    秋嵐：“……？”

    開拓眼界？貧困山區？扔？

    秋嵐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吐槽好了。

    秋嵐：“這不是以前網上狼爸虎媽的故事嗎？”

    高一程：“他是跟我一起住了幾天。之后他跟我說那里還不算太落后，‘再落后的不敢帶你去’。我記得好像晚上還能聽見狼叫?！?/br>
    秋嵐：“……所以？你一個有錢小孩到山區被‘變形’一番，從此……想刷盤子了？”

    高一程：“不是?！?/br>
    秋嵐：“知道人間貧苦，不好意思再過富人生活，所以想從此跟窮人小孩一樣去給人刷盤子？”腦子有坑吧。

    高一程：“不是。嗯……是自從這次開拓眼界后，我知道特別貧困究竟是什么樣子。因為我從小，周圍的人家里條件都很不錯。比如，我小時候以為，現在這種年代，貧窮，最多是吃不夠想吃的東西，沒想過依舊是可能連‘吃東西’都勉強實現?！?/br>
    秋嵐：“……”

    高一程：“所以，我那時突然發現，好像很多東西并不是我自己理解的，不是我看到的周圍那個樣子。我以為我們家很窮，是因為接觸到的都比我們家有錢。但從那之后我突然發現，我們家還算比較有錢?！?/br>
    秋嵐：“……你家要是算窮那我家還能活嗎。你不用去山區去我家小區都能知道你家不窮吧?！?/br>
    高一程：“小時候自由活動范圍不大，出門一般都是有司機直接到目的地，回家也是。上中學后稍微自由一些，只要提前告訴他們去哪兒、在門禁前回家?！?/br>
    秋嵐：“……”

    高一程：“所以，那之后，我就對很多事情產生好奇心。我想知道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樣子。不是自己臆想的，是想知道真正的樣子。就像到了山區，我才明白為什么說他們苦。他們沒空調，夏天太熱了。那么熱的天氣，那些孩子還要干活。我覺得他們很厲害，比起有空調有好吃的也不用干活的我，很強?；丶抑?，我經?；貞浽谏嚼锬菐滋?，突然會有一種……害怕的感覺。我沒有比我家有錢有條件的人優秀，也沒有那些山里的孩子能干。如果哪天我父母不在了，或者我家沒錢了，我什么都不會，怎么辦？自己一個人在這個社會怎么生存下去？然后，我就計劃了很多，我那個年齡能掙錢的事，準備一件一件去嘗試，其中就有刷盤子。刷盤子是16歲之后才能干，在那之前嘗試最多的是參加競賽?！?/br>
    高一程笑了笑。去干刷盤子的原因，他已經講完了。秋嵐低頭看著床單，默然許久，不順溜地張口道：“……我感覺……有些……怎么說……咳咳。都說去大城市去國外開拓眼界，你們去山區去刷盤子開拓眼界？”秋嵐抬頭看向高一程，最后四個字忍不住重讀。

    “嗯?！?/br>
    這回換成高一程沉默。他側著臉，目光朝著書桌與窗外，語氣平平輕輕起聲：“嵐嵐，你覺得，‘開拓眼界’是什么意思？或者說是為了什么？”

    秋嵐愣。這話聽起來，好像在反問他“為什么我這不算開拓眼界”。秋嵐不由開始思考他提的問題：“……知道更多不知道的事情？”

    “嗯。然后？”高一程目光轉到秋嵐臉上。

    “……啥然后？”

    “知道不知道的事情，之后呢？”

    秋嵐再次沉思。

    第一次接觸“未知”……第一次用數位板。很開心。來他家住也算開拓眼界吧？這個小區都是有錢人。有些拘束，不過整體來說還是……

    “這么說，嵐嵐覺得，開拓眼界，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甭犃饲飴沟幕卮?，高一程總結道。

    “……好像是這樣。怎么，不行？”

    “很好?！备咭怀绦Φ?，“開心很重要?！?/br>
    高一程目光放一旁，眼睛顯然什么都沒在看。他似乎在深思，在品味，在細細消化秋嵐這份答案：“開心……確實……”

    這咋搞得好像我說了什么宇宙人生哲理——秋嵐不太自在。他把這個問題扔回給高一程：“你咋想？”

    高一程從自我世界回來，抬頭看向秋嵐。秋嵐繼續問：“你覺得開拓眼界是啥？滿足你的好奇心？”

    “哦，我的想法……有些功利……”高一程淺笑，目光只偏移了一下，很快回來，看著秋嵐的眼睛道，“我覺得是為了找準自己的定位?！?/br>
    “……定位？”

    “這只是我覺得。比如說我本來以為自己家很窮，到山里才知道其實還比較有錢?！?/br>
    “你踏馬再讓我聽到你說你窮我就真給你一拳?！?/br>
    “知道有的人脾氣真的控制不住?！?/br>
    “……”

    “知道有天賦的人思維真的靈活，也知道確實有的人不管怎么學都學不會?！?/br>
    “……那你呢？”秋嵐問，“不是定位嗎？你是啥？”

    “具體是哪一方面？脾氣的話，我知道我是偏向能控制住的那邊；天賦的話，我知道我沒有天賦，但我也知道，我是只要努力，就能學會的人。剛才提到的刷盤子，我試過后發現我不行，所以我不會走那條路?！?/br>
    “誰都不想走那條路吧?！?/br>
    “大部分是，但是我知道有一些人真的喜歡干家務活。有的就是喜歡主內，擅長處理生活上的事情。我不行，所以我會請家政。我會想辦法以后避免走上那條路。我要找到我的優勢?！?/br>
    “……突然覺得你看問題還挺透徹?！?/br>
    “嵐嵐竟然會這樣說我?！备咭怀绦?。

    秋嵐怔，默默注視著他。以前兩人聊過這些嗎？天南地北，是不是也聊過關于某問題的“自己的想法”？跟他聊天總是會覺得愉快，是不是就是因為覺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只不過自己從沒說出口，沒明顯意識到。

    “嵐嵐的脾氣……你也不是特別暴躁。你沒有真的打過人，你罵人也沒觸碰過對方的底線?！备咭怀贪醋约航佑|過的人，自作主張地給秋嵐“定位”，“你生氣也不是特別可怕，感覺就像貓?！?/br>
    秋嵐：“……啥？”

    貓？

    秋嵐兇道：“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高一程：“感覺就像小貓咪?！?/br>
    秋嵐：“……”

    得，這貨明擺著故意的。

    見過各種各樣不同的人類物種，也屬于開拓眼界。

    高一程這貨，不用他親口說，秋嵐也能猜想到他一定接觸過很多很多人。按他的條件和同類相吸原則，一定見過很多好看的人吧。

    秋嵐：“那你覺得你的長相算帥嗎？

    高一程：“算?！?/br>
    秋嵐：“……”

    如此果斷，對自己長相如此自信，要是以前秋嵐肯定說他“自戀”，然而現在清楚地知道他這是做過對比的……不客觀！他對比后主觀認為自己帥！還是自戀！

    “你說的沒有錯，審美本來就是很主觀的事?！备咭怀虒η飴沟姆磻鞒龌卮?，“比如我們大部分人，認為大眼睛高鼻梁是美，但是這些都只是歐洲人的基本特征而已。也就是說，歐洲人大多數天生都是大眼睛高鼻梁，白皙的皮膚。我們‘覺得’他們很好看?！备咭怀搪晕⒖酀匦α诵?，“但是亞洲人，至少一半都是小眼睛扁鼻梁。如果按照這種審美標準來評定的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美女帥哥啊?！?/br>
    “……所以混血兒比較美？”

    “嗯……混血兒也有混得很殘的……”

    “噗?！鼻飴挂幌伦有α顺鰜?，捂嘴咳咳兩聲，“那你看……我呢？”

    “嵐嵐你……”高一程話音停頓時間有些長，“長得很亞洲?！?/br>
    “……你說啥？”

    “就是看著很舒服?！?/br>
    “你直接說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大眾臉吧?！?/br>
    秋嵐踢他一腳，扭頭不理他。高一程靠近他：“嵐嵐……你其實長得很好看?！?/br>
    秋嵐：“現在‘奉承’晚了?！?/br>
    高一程：“只不過……”

    秋嵐想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