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桂桂直覺感到，這個相親對象也并不是認真來相親的。

    最初，她答應家里人相親這件事，除了應付外，還被對方的名字吸引：還有姓秋的？這個名字挺好聽的，讓她想起古裝劇中文質彬彬的書生。而他本人從外貌來看，確實跟她想象得差不多，戴著眼鏡瘦瘦的。他言行舉止也不隨便，不像有的男生，第一次見面就開些沒品玩笑。

    然而，他突然像只土撥鼠一樣伸著脖子扭著身子偵查四周，接下來全程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假笑，瞬間讓她改變對他的印象。

    ……這該不會其實是個戲精吧？

    吃完飯，秋嵐又邀請她去看看電影、逛逛街，說：“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他并沒有用調笑的語氣。他是真的這樣想的。任桂桂心想。不好交代。果然也是被強拉來的，不是真心想相親的。

    可是，就算一開始不是真心，但見了面，一起吃飯聊天，還是沒有想跟我談的意思？前往電影院的路上，任桂桂偷偷瞥他的臉，而他在看路邊的風景。還是對我不感興趣？任桂桂面如死灰。我的外表我的性格真的很沒有魅力嗎。

    取完票，兩人到柜臺前買飲料，秋嵐問她：“你喝什么？”

    “隨便?！?/br>
    任桂桂偏頭看著別處說。話音剛落，她就有些后悔：啊，我這樣是不是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太明顯了？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秋嵐看著她，納悶：怎么不高興了？

    秋嵐看向冰柜里的飲料們，心里惴惴不安地想自己是哪里沒做好：因為我剛才沒找話題說話？……果然是我吃飯那會兒上廁所太久了留下不好印象了？！

    秋嵐：“……紅茶怎樣？”

    任桂桂：“好?！?/br>
    他如果真的不想談，不是正好嗎？我也不想談。電影開始，任桂桂坐在座位上，心想。都是應付老人家。達成共識，接下來就會輕松一些。吃飯時的第一印象禮貌已經做好了，接下來可以稍微往內心真實的方向進一步說話。平時裝得夠多了。不想裝了，累了。

    任桂桂見秋嵐在看電影，感覺現在打擾他不太好。她開始思考怎么跟他說。秋嵐眼睛對著電影大屏幕，腦子里算著目前花的錢與剩下的錢，如果這姑娘接下來想買些什么，他能否付得起……不，自己都把人家整不高興了，估計已經黃了，可能接下來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家吧。秋嵐心想。等會兒問問她想去哪兒，不能強迫她跟不喜歡的人待一下午浪費時間。

    看完一場電影，總要點評幾句，不然等于花錢白坐了一兩個小時。秋嵐對她說里面的狗狗都挺可愛。她問他“你喜歡狗嗎”，然后告訴他自己家養的有狗，給他看手機上拍的照片。秋嵐看著每一張狗狗萌照，不住說“可愛”。任桂桂莫名覺得他這會兒也挺可愛的。

    “我聽說你會畫畫?！比喂鸸鹄洳欢≌f到這句話，接著表示想看看。

    秋嵐怔了下，很快明白是姥姥……她竟然把我的畫給陌生人看！秋嵐臉發燙。他都能腦補出那位老人家怎么跟人炫耀的。

    “等我找找……”

    秋嵐翻看自己手機相冊，看到幾張白花花的大腿圖，才想到自己可以說手機上沒有啊啊啊——

    “我手機上……比較少?！?/br>
    我真……不會撒謊。秋嵐在心里罵著自己，臨時建了個新相冊，把幾張比較正常的、自己也覺得滿意的畫，移進去。

    “好看。好棒啊?！?/br>
    任桂桂驚嘆這些畫跟自己收藏的壁紙們有的一拼。她是真沒想到這個人畫畫是真不錯，而不是畫了幾張線條都抖得歪歪扭扭的粗糙臨摹就說自己會畫畫。衣服皺褶，人的比例是怎么掌握的？眼睛大小不一卻并沒有覺得奇怪是因為透視原理。她對他的好感上升了不少：“好羨慕會畫畫的人?！?/br>
    “沒什么……這不難……”秋嵐實話實說。不是多看多練有感覺腦海里有畫面就能畫出來嗎？他不懂為什么總有人覺得畫畫好厲害。是禮貌性的稱贊吧？

    任桂桂很羨慕有一技之長的人，嘆口氣：“如果我畫這么好，我就不做老師了?！?/br>
    任桂桂把手機還給秋嵐。秋嵐見她唇角掛著苦笑，問：“你不想做老師？”

    “嗯。我其實……從小就不喜歡做老師。因為我見過很多次，我們老師怎么被班里調皮的男生欺負。但是……”她自嘲般地笑了笑，“這叫什么？墨菲定律嗎？成績不夠，陰差陽錯上了現在的專業。我努力洗腦當老師不錯，努力讓我喜歡它，但當我真去實習……我發現，我真的不喜歡。我不喜歡熱鬧的環境。是生理上的不行。太吵的話我會覺得頭暈?？墒俏业膶I太局限了……我不知道除了這個能干什么。去參加招聘會，人家都笑著問你這么好的專業為什么不干，每個人都說你這個專業這么好……”

    這是兩人認識以來這幾個小時內，她說話最多的一次。她無視身邊的人是誰，不受控制般地不停傾訴，像是特別想求得認同感，好像要用大量的語言才能讓自己痛苦減輕。

    我怎么想起我那位初中同桌了？秋嵐無語?？磥碚娴挠泻芏嗳瞬幌矚g自己本專業……該不會她等會兒也要說“幫我看看”吧？要問也是問學心理的吧！求你們去醫院……我是來相親不是來“上班”啊。秋嵐邊想，邊說道：“我也差不多，都說醫生穩定什么……”

    “啊，說起來咱們倆的職業都是長輩們最喜歡的?！比喂鸸鹦ζ饋?，掰著手指道，“老師、醫生、警察……還有公務員。相親也是這幾種互相配。哈哈……”

    “……反正選專業的時候，都什么都不懂?！鼻飴拐f，“你這樣很正常。有的人就是不適合某個專業……強扭的瓜不甜?！?/br>
    “你也不想當醫生嗎？”

    “……還好。不喜歡也不討厭?！?/br>
    “啊……我同學也是，不喜歡也不討厭。這樣其實挺好的，總比討厭要好?！比喂鸸鹩謬@口氣，說，“我實在受不了所有人都說你這個專業很好。我覺得是我自己太矯情……就是因為知道大概率是禮貌用語所以受不了。我也要禮貌地一直壓抑自己的真實想法?！?/br>
    “你都影響到生理健康了，我看你這樣下去心理健康也該受影響?！鼻飴拐f，“不想做就不做。去找其他愛好。你不是還沒畢業？你還有時間，等畢業后再后悔更不知所措?！?/br>
    可是我找不到什么可以發展為職業的愛好。任桂桂心想，開口明顯還要說什么，但感覺沒辦法很好地表達出來，又閉上嘴。

    秋嵐：“……散散心吧?！?/br>
    兩人進入一家商場，一層一層地逛。任桂桂的心情逐漸明朗，秋嵐的腿快走斷。坐在長椅上歇息時，任桂桂對他說，剛才跟他聊的，希望他回去不要告訴家長。

    “不要告訴別人?！彼f，“我也不會告訴他們今天的事?！?/br>
    秋嵐答應了一聲，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說實話?！比喂鸸鹫f，“你也是被迫來相親吧？”

    秋嵐驚，本要扯謊說“不”，卻注意到她話中的“也”。

    秋嵐：“……你也是？”

    任桂桂：“嗯?！?/br>
    哦……都不是主動……不過那又怎么了？秋嵐琢磨她的意思。被迫……不是自愿來的……是在抱怨嗎？“你也是”？也就是看出我……我看起來很不情愿？因為我表現得很差勁？“我也不會告訴他們今天的事”……沒錯，她對今天很不滿意……她是在給我差評！

    秋嵐全身僵硬，一背冷汗：“呃……抱歉……我是第一次相親……”

    “我也是第一次?！蹦愕狼父陕锇?？任桂桂邊想邊說，“我是不想談戀愛的?！?/br>
    秋嵐：“……”

    我已經讓她失望到不想談戀愛了？！

    秋光那句“像哥哥這樣的人不可能找到女朋友的”，在秋嵐頭腦中回響。秋嵐感到胸口疼，胃疼起來。

    任桂桂：“所以，不好意思了……”

    秋嵐捂著胸口：“沒事……我明白……那我們接下來……”

    任桂桂：“我們來對下回去后的說辭吧。就說‘很好，但不合適’？嗯……但她們可能會說‘只這一次能看出什么，再來幾次’……還要繼續應付幾次嗎？”

    她思索起來。秋嵐胃疼稍微緩輕，又感覺出有視線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