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劇情,蒲桃園
西山是皇家園林,西山附近的上等田莊,絕大部分,自然隸屬于皇家,歷年來隨著王爵的分封、褫奪,地位的升遷而流轉變更,還有一小部分外圍田園坡地在逐漸開墾,變賣,轉手,成為官宦人家的別業,總而言之,能在附近擁有田莊的人,大多非富即貴,極少部分的普通百姓難以守住產業,即便不是被逼賣,也是明智地選擇背靠大樹好乘涼。 長公主的數個田莊,其中幾個占地廣闊的,山林水澤,無一不缺,來源于成婚時的陪嫁,逢十生辰的賞賜,以及兩次誕育,太后心疼女兒,與皇帝商量了,“給小兒郎們多個玩耍的去處”。連帶周圍的村落,因為多多少少與莊園沾親帶故,也捎帶著為長公主做活兒幫工,都可免去不少盤剝,要比尋常農人富裕。此外,就是歷年來,府中詹事幫忙張羅增置的產業,以及富商巨賈的孝敬。 其中桂子嶺這一處“蒲桃園”,就是長公主自己買下經營的,據瑞春說,是十多年前夏秋之交,回京在即,長公主打馬經過此地,遠遠便望見數十畝藤蔓相連,繁盛如蔭,掩映葡萄粒粒圓碩飽滿,晶瑩可人,她敲開門借口要水喝,留在家中的母女二人見她風塵仆仆,請她進來休息,又請她喝了幾盞自釀的葡萄酒。那酒清甜醇美,長公主為此念念不忘良久,便命人留意,預備采買。后來那女兒卷入一件是非,長公主聞說,出手擺平,救了她一家性命,亦出了錢財將田莊買下,仍令他家在此間經營居住。 此后長公主雖不曾再來,這宋家人仍知恩圖報,兢兢業業,又因曾受過地痞流氓逼迫,也沒有因攀上高枝兒就變了嘴臉,也沒鬧出什么虧空丑事,一心侍弄田畝,管理佃戶,按時令往長公主府送供奉,實在也很不起眼。 “他們家的酒真的那么好喝?既然年年都送,我怎么從來沒嘗過?”鏡郎聽瑞春講古,抱了個檀木匣在懷里把玩,纖長十指插入其中撈了一把,粉色南珠流水般從指間流淌而下,他隨便抓了一把就給瑞春,“拿去鑲枚珠釵玩兒”。瑞春笑吟吟地謝過,拿帕子墊了手,一邊將珍珠小心包裹扎起,一邊就回鏡郎的話:“二公子平日里吃的喝的,哪一些不是名家所出,進上珍品,這樣粗酒,怕是放在您眼前,您也挑不出來。其實就是殿下,一時喝一時不喝的,多是隨手賞人罷了?!?/br> 過了二三日,趁著天氣晴好,長公主連同鏡郎、隨行的瑞春瑞香幾人都改了妝飾,俱是一身葛布衣裳,不過衣料有粗葛與細葛之分。長公主梳了尋常矮髻,插戴了兩三根銀簪,略作妝飾,鏡郎也得以有了喘息之機,不再頂著繁瑣沉重的金玉首飾,只簪了一對琉璃釵,略描畫了眉眼作遮掩,一行人都戴了帷帽遮陽擋塵,騎馬就往莊園里去。 出了皇家園林,便是一個接一個的莊園,果樹田地相連,其間點綴著幾間茅屋,還算有簡樸趣味。打馬行了半個時辰,穿過一片七里香織就的籬笆,下了馬,就見幾個眼熟的仆婦,帶著幾個面容黝黑的鄉下婦人迎了上來。 三天前,瑞春就命人傳了消息過來,園中上房自然是一直為主人家空置,除了屏退閑雜人等外,少不得又要派人過來灑掃布置。 盡管經過準備,比起盡善盡美的殿閣來,還是有許多不足之處。不過顯然是建筑的時候用了些心思,一進院中,就是一片茂密的葡萄藤蔓,遮去日光,竹木構架的房屋,屋檐特意挑高,大量艾草薄荷熏蒸后,林間的穿堂風一吹,氣味頗為怡人清爽,房內家具倒還齊備,只是擦洗晾曬過數遍的床板上,還有零零散散的漏網之蟲,爬得十分悠然自得。 鏡郎熱的不行,面上的脂粉掉的零落,便先由瑞香帶進里屋去重新梳妝,聽得外間動靜,門扉吱呀一響,有人進來,先是同瑞春、瑞云兩人打了招呼——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同瑞云也是十分熟悉,隨后便聽見她朝長公主道:“多年不見,殿下風采如舊?!?/br> “寅娘,多年不見!” 鏡郎隔著紗簾往外望出去,正巧瞧見那女人滿面春風地起了身,侍立在長公主身側。 那女人約莫二十多歲,快到三十年紀,仍然梳著未嫁發式,攏了幾支細巧銀飾,皮膚白皙,神色安閑溫柔,身段窈窕,衣飾雖不富貴,卻整潔得體,半邊秀美的側臉掩映在天光之下。 兩人語氣熱絡,不像十多年未曾照面,倒像分別十幾日的好友,你一言我一語,談起了近來的天氣、今年的年成。長公主問她父母兄弟,她口齒便給,三言兩語答得清楚明白:“父親領著小弟下田去了,晚間再來給殿下磕頭,母親在看廚下準備飯食,長公主但有什么,且吩咐阿寅?!?/br> 瑞香為鏡郎勻過脂粉,他便掀了簾子出去,看清宋寅娘的面容,登時一怔。 他方才窺見的半邊側臉光潤如玉,而另半邊臉貫著一道蜿蜒rou疤,從鼻梁處起,斜斜往下,直拉到耳根,仿佛濃墨重彩的一“捺”,將她清麗可人的面容切割成不均的兩半。那疤痕凹凸不平,不像是整齊切口,反像是被什么人刻意細碎地挖去了rou,雖然是陳年舊創,卻依然泛著可怖的暗粉顏色,隨著她的一笑,愈發顯得猙獰不堪。 她與鏡郎對上視線,低下頭,歉意地一笑,并未露出傷心神色,從容地欠一欠身:“嚇著小娘子了?!?/br> “這是我們家姑娘?!遍L公主簡略地介紹,朝鏡郎招了招手,鏡郎便過去,依偎著她坐下,“從小被我嬌慣得不成樣子,到了這個年紀,忽然好奇起一般人家的女兒過的是什么日子。這么說,實在有‘何不食rou糜’之嫌,只是我不忍駁他,只能厚著臉皮,來求你幫助?!?/br> 宋寅娘保持著禮敬的姿勢,垂著頭,微微笑了:“怎么談得上幫助,長公主有話,吩咐我去做便是了?!?/br> “嬌嬌,這是你宋家jiejie,閨名寅娘?!遍L公主笑著道,又從瑞春手里接過一個妝匣,“寅娘夏日里才過的三十歲生辰不是?給你準備了些釵環首飾,平日里無事,戴著玩兒吧?!?/br> 宋寅娘并未推讓,笑著謝過,就道:“按規矩,總賬與細賬都已備好,云姑姑什么時候方便,就在西廂對賬,還請殿下與小娘子稍作安歇,再看午飯擺在哪里?!?/br> 長公主對下一貫體恤溫柔,但鏡郎能感覺出她對宋寅娘格外的欣賞,就連鏡郎,也要為她的從容氣度所打動。 從宋寅娘的反應和談吐來看,她應當是讀書識字的,通曉典故的。 一般的小戶人家,能把兒子送去認兩個字就已難得,女兒么,能幫襯家務,做做女紅也就夠了,到了年紀,隨便打發嫁人。她身段和相貌都頗為出挑,至今沒有婚娶,只看不是他父母來回話,就知道如今她家里是由她這個未嫁之女做主的,頂著這么個晃眼的大疤理事管家,打點田莊……背后得有多少故事? 對于鏡郎的深究視線,宋寅娘也沒有著惱,仍然和煦,朝鏡郎點了點頭。 “距離午飯還有些時間……嬌嬌累不累?” 見鏡郎搖頭,長公主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對寅娘道:“這么著,就勞煩你帶嬌嬌隨便走走,到廚下去,瞧瞧你們的柴火灶,順帶啊,剪兩枝新鮮的葡萄回來,給我嘗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