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塔還在繼續。

    上到第六層，眼前景象豁然開闊。數條街道交叉縱橫，房屋林立，頭頂是橘紅的夕陽晚霞，天空一望無際，與方才陰森逼仄的小房間相去甚遠。

    蘇深靈驚訝不已：“這是幻境？”

    鐘御應道：“沒錯，除去最低的幾層，鎖魔塔往上每層環境皆是隨機變化?！?/br>
    “聽起來好有意思?！碧K深靈非但不怕，反而化作人形下了地，大膽步入街巷中。

    他走走看看，街道空曠荒涼，疑惑道：“這里沒有香爐，魔物從哪出來？”

    鐘御搖頭道：“不確定。前面幾層的香爐是陣眼，而這層的陣眼可能在某間屋子里，可能在某棵樹上，也可能就在你腳下的板磚?！?/br>
    “！”蘇深靈一怔，嚇得跳起。

    大師兄沒良心地發笑，小師弟氣惱地給他一拳。

    “魔物呢？怎么還沒出來？”蘇深靈環視一圈，陰涼蕭瑟感讓他心里有點打鼓。

    鐘御望天，見到夕陽西沉，低聲提醒：“要來了?！?/br>
    “什么？”蘇深靈還沒想明白，驟然間，樹葉卷起狂風大作，天色黑黃得周遭皆失了其他顏色，宛如沉在河底被堆積泥沙包圍，迷了視線。

    鐘御迅速拉他到身邊：“逢魔時刻?！?/br>
    蘇深靈恍然大悟。

    他在書中見過關于逢魔時刻的介紹，可真遇到還是第一次，不免緊張起來。

    他警覺地做出戰斗姿態：“我們要怎么辦？逢魔時刻要持續一個時辰?！?/br>
    鐘御拍拍他肩膀：“別忘了，這是幻象，直取陣眼即可?！?/br>
    蘇深靈皺眉，剛要再問如何判斷陣眼所在，驚悚滲人的陰笑聲由遠及近鉆入耳中。

    兩團朦朧骯臟的黑霧出現在一前一后街角，眨眼間便閃現到兩人跟前。離得近了，蘇深靈才看清這兩團黑霧是一群人抱在一起，肢體交纏扭曲分不清是誰。

    左邊的大rou團里傳出一道尖細的女聲：“嘿嘿嘿，好嫩的小子，好久沒嘗鮮了?！?/br>
    蘇深靈一愣：“好久？不是幻象嗎？”

    “他們并不知自己是幻象?！辩娪鸬?。

    “這小子胳膊給我?！边@時，右邊一道男聲著急擠進來。

    “混賬東西！這樣的極品怎么能一上來就啃？”有魔魅氣急敗壞阻斷道。

    口水聲和咂嘴聲嘶溜響起，黑霧里的魔物爭執起來。

    “我先！”

    “給我！”

    “起來吧你！”

    魔物們熟練地憤怒扭打，似乎對這種事習以為常。

    鐘御微瞇起眼，對這群口吐污言穢語的魔物已起殺心，蘇深靈正盤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事，忽聽一道嘶啞吼聲：“別吵了！他們都來了！”

    話音剛落，又有幾大團黑霧從街角處沖了過來。

    “哈哈！是我們的！”

    蘇深靈定睛一看，新出現的黑霧比早來的兩團濃厚且龐大許多。

    魔物也是欺軟怕硬的，最先的兩團黑霧見比自己更強的勢力來到，心知是獨占不了，紛紛面露失望，但也立馬一致調轉矛頭，獰邪的面孔對準中間。

    乍然被這么多雙黑洞似的眼瞪著，蘇深靈向后踉蹌一步。

    顯然，這群魔物不是魔獸，而是魔人，血脈壓制沒了作用，自己的美貌還被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惦記上。

    但他奇怪，為什么魔物們只針對自己？師兄長得也好看啊，怎么就沒被調戲？難不成是嫌師兄歲數大、骨頭老？

    他好奇想問，回頭一瞥卻發現身邊已然空掉，鐘御不知何時飛到邊上的高屋頂，垂頭俯視他。

    蘇深靈一嘴的話都噎住。

    他算是明白為何兩人結伴而行，魔物卻只撿著他這只軟柿子下手了。

    強的那個看起來不打算插手，魔物們用他們簡單的腦子思考，認為鐘御壓根不會管蘇深靈死活。

    修真界弱rou強食的道理嘛，他們還是很懂的！同行的人利益紛爭最多了！

    看著前后左右，一個個雙目空洞、嘴角咧開到耳根、肢體扭成麻花的魔物rou團一點點逼近，黃風吹得黑霧彌漫膨脹，蘇深靈心情忐忑。

    他不怪師兄不管他。進塔本就是為了歷練，現如今對上危險，他緊張又興奮，又害怕做不好丟了臉，惹師兄發笑。

    “別想逃！”

    “動起來！”

    忽然，離自己最近的幾團黑霧一擁而上，鐘御的引導聲也在屋頂響起。

    蘇深靈身體比腦子反應快，還未辨別兩個聲音各來自誰，瞅準右手邊兩團黑霧間留出的空隙，一躍鉆出，跳至半空中，轉身便是一道靈力沖擊轟打過去。

    “啊——”

    靈力沖擊的白光在黑黃的傍晚夜色中格外耀眼，仿佛將底下數團黑霧的邊緣也滌凈一些。蘇深靈心下剛微松一口氣，在鐘御一聲“看前面”的提醒下，猛地抬頭發現，原先空曠的街道左邊此時烏壓壓的全是黑霧朝他的方向狂奔而來。

    他瞬間差點崩潰：“這真的是第六層嗎？”

    鐘御眉頭一皺：“今次的魔物比以往的數量要多?！?/br>
    至于原因，他看向在黑霧團頂不斷跳躍試圖找尋落腳點的小師弟，心嘆小狐貍的氣息“美味”程度比他預想的要高得多。

    “不要躲，正面迎擊?！彼吆暗?。

    蘇深靈剛收回陷入rou團里的左腳，聽到這句還沒來得及做出思考，一張青面獠牙放大在眼前。

    狹長的狐貍眼登時瞪成圓珠，他本能地一掌拍過去，掌心釋放的靈力光團把青面魔物黑乎乎的身體鉆出一個大洞。

    “嗷——”一聲慘叫，青面魔物在白光中消失了。

    蘇深靈轉身躍到地面，向后連退兩步，快速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太嚇人了！”

    不是要被吃了嚇人，是那張臉丑得嚇人！

    他跳出了魔物們的包圍圈，原先還在往中間擠的黑霧團霎時唰唰掉轉方向再度發起進攻，與不遠處烏泱泱趕來的其他魔物形成一個新的包圍圈。

    “正面迎擊！”鐘御又喊了一遍。

    蘇深靈心念一動。

    方才兩次出手，他也察覺到不一樣的地方。以往和師兄師姐們對戰，靈力攻擊只是純粹的攻擊，但魔物們似乎對靈力還有種天然的懼怕。

    若真如此……

    他一揚手，又是一道沖擊過去。

    撲過來的黑霧避閃不及，有幾團中了招，黑霧消散變白大半。

    蘇深靈面露喜色，膽子瞬時大了起來。

    “師兄！我找到解決辦法了！”他一邊喊，一邊逆著魔物狂奔過來的方向迅速前進。

    鐘御看清他的招數，同感驚訝。

    正常修士在對付魔物時，都會以法術消除或以劍斬殺，像蘇深靈這樣純以靈力攻擊的極少。

    而且，應是天生仙體的緣故，小狐貍的靈力至純至粹，對魔物的傷害極大。

    一個月的修行，蘇深靈別的不多，靈力絕對深厚。一團團白光打過去，沿路的黑霧一個個被穿了心，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煙消云散。

    “太不禁打了?！毙『傋孕膨湴恋胤懦龃笪舶?，跳到空中身體旋轉時，尾巴掃過之處，黑霧像是白紙上的墨點，一一全被擦除。

    鐘御立在高處屋檐，時不時打掉不知死活靠上來想襲擊的魔物，眺望越跑越遠的黑白身影，深感欣慰。

    底下的魔物原以為這瘦弱小子是好欺負的，如今眼見同伴輕易魂飛魄散，嚇得全部往來時方向屁滾尿流地逃竄。

    但街道就這么寬，前面的要往回走，后面的不知情還在往前擠，魔物又是一根筋不知道繞路，不等蘇深靈動手，便又起了內訌。

    “跑??！快往回跑！”

    “啊啊啊他來了！別擠我！”

    “他娘的，哪個傻逼踩爺的臉！”

    罵聲、哭聲嘈雜成一片，蘇深靈看呆在原地，眼瞅著由黑霧團壘起來的魔物rou團墻越來越高，“墻體”還在不停流動。

    他長長嘆氣：“可惜啊，都跑不了呢?！?/br>
    一說完，黑霧墻的流動停滯一瞬，然后是更撕心裂肺的哭罵。

    蘇深靈忽然領悟到大師兄沒事就愛威脅師姐和師侄的快樂了。

    學壞的小狐貍揚起和善的笑容，幾步跳至一旁高樓，借力在空中完全翻了個身，面朝下正好對準最高處的“墻檐”。

    雙掌交疊，他輕聲道：“都消失吧?！?/br>
    話音落，耀眼白光瞬間點亮黑黃的夜空，光柱筆直傾瀉而下，又似鞭炮點燃一溜煙兒地燒了過去，長長街道上驟然宛如白晝。

    蘇深靈被白光閃得下意識閉上眼，只聽耳邊無數聲慘叫怒罵，遠近皆有。

    再睜眼時，地上只剩幾縷殘缺的黑霧絲還在飄蕩。

    他穩穩落地，長舒一口氣，對不緊不慢趕來的鐘御急切道：“師兄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鐘御環視重新變得空蕩的街道，微笑著點點頭。

    事實上，若換成他，連泠音劍都不必出。但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鐘御看著邀功求摸頭求表揚的小狐貍，自是覺得自家寶貝哪哪都好。

    “還有陣眼未破?！彼嵝训?。

    蘇深靈一愣，思索片刻，左看右看，順手撈過一縷身旁想溜走的黑霧絲。

    “喂，跟你走了，帶我們去陣眼?！彼{道。

    那一縷黑霧里沒有包裹活的魔物卻像是有自我意識，不敢再掙扎，極度聽話地乖乖引路。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一戶獨院里的枯井旁。

    眼前沒有路了，蘇深靈蹲下觀察枯井，確認道：“是這里？”

    黑霧絲在空中繞了兩圈，表示不敢欺瞞。

    蘇深靈犯起了愁：“這怎么處理？魔物都沒了。難道說要把剩下這點兒黑霧也凈化了？”

    他隨口一說，一旁的黑霧絲嚇得立馬逃竄，但剛偏離半寸又被他徒手抓了回來。

    鐘御也不賣關子，指指井下：“對著這里打?！?/br>
    蘇深靈明白了，這次是要破壞陣眼。

    白光落下，片刻后，井內漂上一塊拳頭大的靈晶。

    與此同時，圍在身邊暗黃渾濁的窒息感消失一空，夜色重回清明，抬頭看還能見到明亮繁星。

    蘇深靈對第六層窮酸的通關寶物感到迷惑：“就這？”

    鐘御一噎，把“錢收好”三個字默默吞回肚里。

    不爬塔不去秘境的話，他一般要攢數月才能攢出這么一大塊靈晶，完全可以給泠音劍好好做一次全方位護養。

    但在小狐貍眼里還是不夠看。

    鐘御深感養家任重而道遠。

    “走吧?！彼麪科鹦煹艿氖?，準備往井里跳。

    蘇深靈大驚：“我們不是上去嗎？咋還往下走？”

    “皆是幻象?！辩娪Φ?，撈起小狐貍縱身一躍。

    蘇深靈反應不及，驚叫一聲，抱緊身上的人。

    一陣急速豎直下降，蘇深靈睜開眼，發現竟又回到第六層的初始地。

    “這是第七層，和第六層有諸多相似?！辩娪蛩忉?。

    想到長得一樣的前五層，蘇深靈理解了，問道：“所以馬上也要迎來逢魔時刻嗎？”

    鐘御點頭回道：“是，但可能不像第六層那樣好處理?！?/br>
    “沒事，有我呢?！苯涍^第六層的遭遇，蘇深靈自信膨脹，保證魔物有來無回。

    小狐貍囂張得很，眼見天色變得黑黃，逢魔時刻到來，跳上屋頂看清魔物的位置后，二話不說主動沖了過去。

    鐘御慢慢跟過去，等他走到小師弟身邊時，魔物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了。

    “走吧，去陣眼，這次好像在一個米缸里?！?/br>
    兩人七彎八繞，在一間小屋的廚房里找到一個滿滿的米缸，拿了通關寶物，跳了進去。

    景象再度變換，第八層和前兩層的場景一模一樣。

    同樣是逢魔時刻魔物出動，不過第八層出了幾個比較棘手的魔物，稍稍費了點時間。

    再后是第九層、第十層，難度皆有上升，靈力消耗變大，蘇深靈的動作速度也明顯緩了下來。

    “阿御師兄，我累了?！?/br>
    第十層的魔物消滅后，蘇深靈在陣眼——一輛馬車前往鐘御身上一靠，累得不愿挪動。

    鐘御擔憂地看向他。

    “要是不行的話，今日便到此結束?！睂τ谝粋€不能使用法術的筑基期來說，獨自扛到第十層已屬不易。

    蘇深靈不贊同道：“我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嗎？”

    這下鐘御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了，試探問道：“那你是想休息一會兒？”

    “也不是非得休息?！碧K深靈咕噥一句，忽地紅了臉，含羞帶俏地抬頭看他：“我只要補充下能量就好?！?/br>
    “能量？”鐘御理解為是要補充靈力。

    但他們平時最常用的補充靈力的方法，是雙修。

    他呼吸一滯，難道小狐貍要在這里……

    “啵！”在他發愣的空隙，蘇深靈扒著他的胳膊在他臉上啾了一口。

    “好啦！能量恢復！”少年笑得狡黠，狐貍眼睛彎彎。

    鐘御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面無表情。

    “你怎么啦？”蘇深靈見他沒反應，不高興地撅起嘴：“有意見？不給親？”

    “不是?！辩娪B忙否認，頓了頓，嘴角終是不受控地揚起：“你知道，塔內每層都有玄光鏡嗎？我們的一舉一動，外面都能看到?！?/br>
    蘇深靈一驚：“什么？外面能看到？”

    “是啊。每次塔內有人歷練，外面實時監看的人不少，我也沒想到你會突然湊上來……”鐘御一邊解釋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身邊人的表情，不想，對方卻等不及似的迅速打斷他。

    “師兄師兄！你快親我！”蘇深靈興奮道，異色眸亮晶晶的。

    鐘御：“？”這是什么要求？

    蘇深靈還在催他：“你快點啊，快親我！為什么不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鐘御：“？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br>
    “那你快親我?！闭f完，不等對方反對，蘇深靈自動送上右臉頰。

    鐘御仍是不解：“為什么突然要我親你？”

    還不是想讓某些人斷了對你的念想。蘇深靈撇撇嘴，在心底默默道，卻不想說出來，怕通過玄光鏡被外人聽了去。

    “你就說你親不親吧，你不親有的是人想親！”不講理的小狐貍使出最后的耍賴大招。

    鐘御：“！”忽然覺得頭頂有點綠。

    被威脅至此，他不能不再表示。

    非但如此，還得給無理取鬧的小狐貍一點懲罰。

    “親吧?！碧K深靈又把臉伸了過來，感受到臉頰微涼的觸碰，心滿意足地得到一個親親。

    “嘿嘿，師兄——??！”

    一陣天旋地轉，少年被一只大手輕松拎了起來，按在馬車前室上。

    想要的親吻再度落下，只是這次的落點，在唇上。

    玄光鏡的事似乎早被遺忘得一干二凈，晴朗夜空下，一對兒小情侶吻得難舍難分。

    外面聚在一處實時收看鏡像的弟子們也看傻了。

    “這是什么發展？不是不親嗎？”剛剛離場的一名弟子匆匆趕回來，看清玄光鏡里的景象后，手里的鐵盆叮里哐啷砸到地上。

    另一人拍拍他，惋惜地寬慰道：“我們都忘記大師兄是個色魔，看來你的鐵盆換不到不需要的老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