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什么雞都往他這湊
為了一口雞,蘇深靈勤勤懇懇地練了半下午,不知不覺月上東梢。 庭院落了滿地樹葉,混雜不少斷裂的細小枝椏,靜悄悄的。蘇深靈看看禿了半邊的幾棵樹,從禿樹上看出了半城先生的影子。 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借著練習靈力控制的功夫又把落葉堆積到一處,堆成半人高的小山。 到此時,今日體內靈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疲累的小狐貍急著跑進屋討要夸獎。 “咚咚咚!” 大門敲響,蘇深靈還沒跨進屋子,鐘御從里面出來把他拉了進去。 “進里間,別出來?!彼谝痪?,徑直去開了院門。 門外,一人臉色不太好看地站在那,是曲陽。 鐘御一見他獨自前來又是這樣一番神情,心里有了猜測。 不出所料,他聽見曲陽說道:“顧影死了,被宗門之人包圍時殺死的?!?/br> 一句話信息量過多,鐘御想了想屋內的小狐貍,還是主動側讓出半個位置:“進來說吧?!?/br> “不用,我說完就走?!?/br> 夜晚月光灑下,刺亮青年半邊面頰和眼底的復雜悲哀,像是微弱光明下的最后掙扎。 再抬眸時,面色已恢復平靜。 曲陽整頓過心情,如實告知:“白天顧影受提刑堂審問,然拒不認罪,念及他身份刑官沒有動刑,只繼續關押。卻沒想到,入夜后,白羽那個癡情的傻子竟假借探看之名冒險將他救了出來。白羽想的是讓顧影和他一起快逃,可顧影犯了軸,非要在逃走之前報復一次顧雙雙。然而顧雙雙早有預備,青霜殿周邊埋伏許多守衛,顧影連主殿大門都沒進去就被包圍了?!?/br> “或許是有意,或許是失手,總之當時場面很混亂,顧影突圍失敗被一守衛穿心而死,連句遺言都沒能說就斷氣了。顧清韻和顧雙雙假模假樣哭了一回,尸體收好便都散了。白羽已被抓住,囚禁在他自己住處。這件事結束了,但我想,這只是雪月宗動蕩的開端。如無必要,三位還請盡早離開,以免惹禍上身?!?/br> 鐘御頷首,對其通報消息表示感謝。略一沉思,他還是問出心中困惑:“曲公子明知顧影是被人陷害,為何也站在顧氏母女二人那邊?是否你對顧影也有恨?” 曲陽苦笑一聲,搖搖頭:“不,我哪邊也不站。至于對顧影的恨,應該是有的吧?!?/br> 厚云飄移,遮住月芒,地上的暗影漸漸縮短直至消失。 他的聲音變得輕飄,似乎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 “有時候想讓他活,覺得多個人陪總比孑然一身強。有時候想讓他死,自己遇到的人竟這么混蛋。思來想去,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結果,干脆順勢而為,不多摻和。顧影有今天,也算他自作自受吧,與我無關?!?/br> 鐘御定定地看著他,等他說完,只能沉聲附和一句:“你看開就好?!?/br> 曲陽忽地笑了:“你看起來那么難過干什么?倒是比那母女倆還要真情實感。泠音劍君,在下多嘴一句,你那小道侶太過單純,對你的愛慕熱烈到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修真年月漫漫,人心詭詐,還望你能守住本心,不離不棄、從一而終?!?/br> “我會的?!边@一點,鐘御極其堅定。 “行,那就這樣?!?/br> 曲陽向后退一步,雙手抱拳莊重行禮:“泠音劍君,我們有緣再會?!?/br> “再會?!辩娪匾酝Y,直到曲陽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緩緩關上大門。 回到屋內,他招來師弟師妹,將曲陽同他說的話悉數告知二人。 連瓔聽過,唏噓道:“嘖,真是太突然了?!?/br> 蘇深靈思考的重點卻在曲陽身上:“總覺得曲公子還是愛著顧影的吧。好難懂,為什么有些人有伴侶了還要朝三暮四?!?/br> “那這問題師尊可太有資格回答了?!边B瓔慨嘆一聲,向后倚在椅子上懶懶道:“說起來,師尊也不知道有沒有追到師……師弟的娘親。他也是好運,什么都躲過了?!?/br> 蘇深靈不以為然:“那誰說得準,老頭子太花心,說不定哪天又蹦出一個孩子?!?/br> 說著,他似是猛然想起什么,跳到鐘御大腿上,摟過他的脖子氣呼呼地宣示主權:“反正阿御師兄是我的,真要有后來的,也休想搶走!” 被摟著的人哭笑不得,大掌壓在小腦袋上使勁揉了揉:“什么搶不搶的,說得我像是個物件?!?/br> “才不是物件?!毙『傉UQ?,無辜又純情:“師兄是靈兒的寶貝,最大的寶貝?!?/br> 連瓔:嘖,牙酸。 她咳嗽兩聲站起身,扔下一句“二位早點睡別折騰太晚”后回自個屋去了。 剩下兩人坐在廳堂里抱在一起說悄悄話。 見師妹走了,正經的大師兄撕去人前清正的面皮,直勾勾地看著懷里人,右手搭上那截細腰仔細摩挲,別有深意問道:“你說的大,怎么個大法?” 蘇深靈聽了,心想果然男人都愛聽這種夸獎,謫仙般的大師兄也不例外。 原先都捂著他嘴不讓說,現在倒好,變著法兒地哄他說。 可他面上不顯,若有其事地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師兄請靈兒吃雞,靈兒就告訴師兄,有多大?!?/br> 鐘御手上動作一頓,唇角勾起,抱著人往里間鉆去。 “今晚吃不完可不準哭?!?/br> 一夜春眠。 翌日一早,連瓔看到在師兄背上還沒睡醒的小狐貍,忍不住咂舌:“師兄,你這精力太旺盛了吧?!?/br> 鐘御冷冷瞥她一眼,嫌她話多。 “是時辰太早?!彼q解道。 連瓔聳聳肩,表示才不信他的鬼話。 不過這個點天色剛亮,雪月宗人又愛夜間活動,故而此時宗門內很安靜。 守門的弟子早先得了令,沒有妨礙地放他們出行。三人出了漆紅的大門,預計往前走一段再御劍飛行。 大門緩慢合死,在即將閉上時,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呼喊。 “三位,請留步!” 鐘御、連瓔頓時停下腳步,轉身回望,這一聲響同時吵醒了蘇深靈。 大門再度轟隆隆打開,晨曦的暮光中,少女緩緩走出。 一日未見,顧雙雙看起來更柔弱了,走路都需人攙扶,面色和嘴唇蒼白,盡然三人懷疑她是故意擦的粉。 顧雙雙一欠身,說明來意:“雙雙此來是為三位送行,還有正式道歉。先前我一時迷了心竅,配合我哥哥撒下彌天大謊,使重離劍尊蒙冤?,F在,哥哥他已經為錯誤付出代價,我的名聲也毀掉了,還希望三位和重離劍尊能不計前嫌,原諒雙雙?!?/br> 三人面面相覷,頓了一下,鐘御表明態度:“可以理解?!?/br> 顧雙雙笑了一下,轉瞬面上又浮上哀色:“我與重離劍尊確實有過露水情緣,也曾真實傾慕于他??晌椰F在這樣,只怕再也配不上他。諸位可放心,此后我對歸衍再無想法?!?/br> 鐘御依舊是點點頭。蘇深靈卻憤懣地想,這顧雙雙還不如把老渣男收了呢,免得再來禍害他娘。 三人正式告辭,顧雙雙未立即離去,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 蘇深靈被師兄牽著走在最后,就在他想跳到師兄背上繼續補覺時,一道帶笑的女聲鉆入他的耳朵。 “小九尾,我們下次再見咯?!?/br> “!” 蘇深靈驚恐地瞪大雙眼,回頭轉身,顧雙雙仍站在雪月宗大門口遠遠地看著他們。 可是,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顧雙雙是在笑! 瞬間,渾身的毛都驚悚得炸了起來。 * 按照鐘御來時對小師弟的承諾,三人并未直接歸宗,而是在回程路上多逗留兩日。 從雪月宗所在的洛川洲回到歸衍宗所在的云浪洲,需穿過夾在中間的森羅洲。在森羅洲南部,便是“一門一谷三教四宗六派”中的絳仙谷,最是盛產頂級醫修。 這些醫修有的四處云游救濟蒼生,更多的是留在谷內不多參與世事,只等病人傷著自送上門。而甭管是正道魔道還是妖道,凡是修士總有受傷的情況,于是森羅洲南部永遠都是人口眾多,一副熱鬧繁華的景象。 有人的地方催生市貿交易,鐘御思及小狐貍想賣出不死草,這類救命仙物最適合的市場便是絳仙谷周圍。但人多了也易引發混亂,尤其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處,于是在鐘御要求下,蘇深靈只能繼續以障眼法掩蓋真實樣貌。 青天白日,臨街最豪華的酒樓里擠擠攘攘喧囂一片,吹噓、大笑、怒罵聲摻雜混亂不絕于耳。 蘇深靈忍受耳邊的聒噪,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連碗里的油光麻花的雞腿都提不起興趣,筷子在腿rou上戳出好幾個洞。 鐘御給他夾了一個肥翅根,一點碗邊,安撫道:“沒事的,別想了??斐园??!?/br> 先前,三人剛離開雪月宗,蘇深靈便把聽到的怪言怪語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顧雙雙的異常告訴師兄師姐。 “一定是暴露了!”他心慌不已,實在是他聽到的那一句太陰惻惻了,像是半夜有女鬼在后脖子吹氣。 雖說歸衍宗收了一小狐仙入門并非秘密,顧雙雙能猜到不意外,但結合蘇深靈的描述,鐘御、連瓔不能不重視。 可說到底,顧雙雙未對他們下手,蘇深靈聽到的那一句也不能作為何種證據,鐘御只能勸慰惶惶的小師弟放寬心,有他在不會出事。 蘇深靈也想放寬心,可剛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一時半會兒消除不來。 “總感覺有人在偷看我?!彼絿佉痪?,碾碎碗里的雞絲。 連瓔把另一個翅根夾給他,剛想來一句“都是心理作用”,就瞧見一個人從西南方的角落朝他們門口這桌走來。 于是,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可不是嘛?!?/br> 只見來人著一身銀紅廣袖錦袍,上綴暗色竹葉底紋,月白云紋腰帶下綴著一塊羊脂玉佩,手中折扇一展,一股香粉氣撲面而來。 蘇深靈:“!”他的雞,沒法吃了! 不等師兄師姐發話,他氣呼呼地站起來欲同這個發sao的孔雀理論一番,可對方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風流清俊的年輕男子展顏一笑,上挑的桃花眼在蘇深靈身上逡巡兩回,目的直白:“在下蒼空派羅松安,今日與道友相遇深覺有緣,不知可否賞面去在下那桌共飲一杯?” 語氣輕佻,沒有行禮,儼然一副人上人的姿態,比他的身高高太多。 聞言,兩位監護人默默放下筷子,默契地想看自家崽崽碰上這種搭訕場面如何處理。 沒有原因,單純是小師弟伶牙俐齒懟人太過癮,想起上次在雪月宗接連給某男弟子和顧影甩臉子,即便逝者為大,兩個監護人也忍不住想笑。 蘇深靈壓根不愛接搭訕者的話,一手叉腰一手指桌面:“賠我的雞?!?/br> 羅松安順他指的方向一看,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三個人用六個菜,一碟冷菜,三碟寡淡的清炒素蔬,唯二的兩盤葷也是最便宜的雞rou和沾一點rou末星子的青椒。 和他想的一樣,這三人應該是從某個小門小派出來歷練的,瞧他們的裝束,從頭到尾一身黑,連個配綴都無,即便是蒼空派的外門弟子也不會如此寒酸。 想至此,他更有底氣,甚至合理懷疑眼前這個小少年的倔強不屈是故意假清高吸引他的注意。 羅松安持扇拍拍腰側,讓那塊晶瑩的羊脂玉從衣擺里顯現出來,胸膛挺起輕笑道:“是在下失誤,還望道友見諒?!?/br> 說是道歉,根本沒有一點道歉的樣子。 不僅如此,這人還明擺著炫富:“既是在下不對,那道友更該接受在下的賠禮。道友可移步至在下那桌,想吃什么,飛升樓最出名的炎豬烤rou、九羊湯,盡管點便是?!?/br> “如果這些還不能讓道友滿意,只想吃雞的話——”羅松安話鋒一轉,戲謔暗示性十足:“那在下便讓道友吃個夠?!?/br> “?”蘇深靈差點把剛才吃的那點東西都嘔出來。 他和師兄平時打鬧玩笑算是情趣,突然來這個么普通卻自信的人一上來跟他開這種玩笑,真是太惡心了! 盡然雙標的小狐貍完全忘記,他與師兄見面的第一晚便口無遮攔。 鐘御臉色也瞬間沉下來,食指點著桌面,再看向面前來人時,像是在看死人。 羅松安自然注意到這道死亡凝視,可根本不在乎,心中只有輕蔑。 一個卑微貧寒的修士能耐他何?他可是六大派之一蒼空派的掌門嫡傳曾徒孫,本家亦是修真界的大世家。 這邊出了動靜,還是風流雅士追求美人的喜聞樂見的場面,周遭吵鬧聲壓低不少,不少人伸著腦袋看過來。 被眾人圍觀,羅松安毫無心理壓力,笑瞇瞇地盯著眼前的美貌少年。 但見他一點點收了怒氣,嘴角上揚,清純面容因那雙含笑的狐貍眼沾染幾分妖孽魅惑。 “還是算了吧?!?/br> 羅松安聽他這么說,心中譏笑果然是欲擒故縱的老套把戲。 不過看透歸看透,他還是很吃這一套的。尤其是這少年長得實屬俊俏,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滋味一定不錯。 他剛想開口,將旁邊兩個寒酸的男女也一并邀請過去體現出他的大度,便見少年在他下三路掃了兩圈,一邊搖頭一邊嘖嘆: “會塞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