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四十八)
溶洞孔隙眾多,果然找出一條道路,穿行上去,有人工開鑿道路的痕跡。 走上這條路,谷云起臉色有些奇異,看了看南宮北翊。南宮北翊也在環視路徑,他雖然走過,但對這復雜的溶洞迷宮小路,實在是記不住,一點印象也沒有。谷云起吸了一口氣,在前帶路。南宮北翊持著一支殘燭,為兩人照明,繞來繞去,不知何時眼前一空,已呈現一個洞外天地。洞口有水珠滴落,飛飛灑灑輕盈剔透,映著燭光,像一副輕薄的珍珠簾子。 南宮北翊終于感到熟悉了。這絕非進入溶洞的洞口,而是通向開啟天門秘藏道路機關的洞口。他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又一把抓住谷云起的手腕,道:“云起!” 谷云起道:“月亮出來了?!?/br> 南宮北翊下意識地仰頭望去,天色確實已暗,他們在溶洞里耽擱得太久,月亮正在山巔。他心中一陣慌張,固執地握著谷云起的手腕,道:“云起,咱們回去?!?/br> 谷云起似在微微嘆氣,道:“你怕什么?” “我……”南宮北翊一時理不清自己的思緒。他什么都怕,這突然出現的寶藏路徑,他記得是要開啟一個機關后才會到的,地下暗河的流域卻直接將他們送到了這里,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推動,將他們推向與“上輩子”——毋寧說就是幾個月前的相似情形,他們難道要重走這條從前未能走完的路?那到底是禍還是福?是會重蹈覆轍,再一次先后倒在谷家先輩的棺槨前,還是能順利走出門外,回到和平安寧的天門中去? 這與“前世”印證的意味太濃,他不得不怕。谷云起的手掌早已恢復了正常溫度,現在的他是年輕而健壯的,盡管受了傷,但只要好好調養,便絕不會有什么沉疴重疾。南宮北翊的手卻冰冷,他怕極了,太希望谷云起能給自己一個溫柔些的回答,甚至能暖暖他。他卻又分明地知道,谷云起根本不會對他溫柔。 比起“愛”,“恨”才是對他的感情吧。谷云起不因“恨”而刻意針對他,只是礙于還有天門危機這一更為重要的大事需要處理。而現在,天門的責任至少有一大半卸到了谷雁回肩頭,他便有了足夠的精力,回頭來清算他們之間的賬么? “快走吧。錯過時機,要多耽擱好幾天?!惫仍破饹]有甩開他,倒是反過手來,交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大步前進。南宮北翊心亂如麻,他極想問問谷云起對這段意外旅程的想法。上輩子的谷云起是一心求死,而今呢?與那時完全相同的道路,難道便不會產生不妙的聯想?何況這條路最終成為他們的“葬身之地”,南宮北翊不信神佛,但這種走向自己“曾”死之地的感受,十分不好。 他心里無比抗拒,腳下卻始終緊隨著谷云起,很快來到那三面峭壁圍攏的閉塞山谷。月光正透過右邊巖石罅隙射到左面峭壁上,指示出機關所在。 身上衣服已經由濕變干,谷云起放開他的手,飛身而去,手肘膝足精準無比地切中每一處機關,最后在月光照耀處擊了一掌,月光下衣袂飄飛,翩然落下。 他的神色竟有些興奮。南宮北翊本來就心事重重,此刻更是看得發呆。上一次是他在谷云起的指導下打開的機關,自然也都準確地擊中了那些機關,然而谷云起的神采與身姿,比起他面對機關時的急切緊張,卻自在閑雅得多。 機關也是一種算計,無論開啟還是誘發,其設計布局無一不須計算人的思維反應。但在谷云起做起來,卻好像根本沒有什么復雜的心緒,倒像飛在叢林峭谷之間的鳥,對一切的危險變化全都爛熟于胸,甚至不須思考,便能自然反應。 “跟緊我,別踏錯步子?!?/br> 門在半壁上打開,谷云起好像并無芥蒂,一聲叮囑,便即騰身而上,深入密道。他這么吩咐,自然是因為南宮北翊上一次在他的指點下盡管已經十分小心,卻還是不慎觸發過一些極其危險的機關。他在前領路,也需要全神貫注,無暇再出聲指點。好在南宮北翊走過一次,“記性”一向又挺好,應該“熟能生巧”。 南宮北翊果然跟緊了他,騰挪轉移,上下翻飛,落腳都分毫無差,連一聲機關響也不曾驚動。只是落到那玉石鋪地的斗室入口時,谷云起胸口一滯,險些摔倒。南宮北翊急忙一把扶住他,忍不住道:“云起……” 谷云起跌坐下來,再度取出甘為霖給的丹藥吃了一粒,閉目運功。南宮北翊也只有單手抵上他的背心,助他療傷。那青旗之主掌力雄厚,谷云起幾番直面上她,受創后又一直奔波,委實只是一次次暫時壓下傷勢,并未真正治愈,此刻也只是暫時療治。南宮北翊本來想說他不必如此耗神費力,眼前的斗室卻又是一次心靈的煎熬,他既說不下去,谷云起也并不想聽,只好閉嘴幫忙。 運功半個時辰,谷云起收功站起,瞧著那九塊不同顏色的玉石地板,九級白玉臺階,以及臺階盡頭兩扇鏤刻祥云紋路的漢白玉石門,神色更添幾許奇異。此地本來不是易到之處,他們卻來了“兩次”,自然會回想起上一次的情景,那卻往他們二人中間劈開一道裂痕?!跋嘈拧痹谀菚r變得模糊而搖曳不定,究竟是誰在背叛誰? 南宮北翊沉默地等他。谷云起看了一會兒,毫不遲疑地舉步踏入,站到正中間黑瑪瑙石上。南宮北翊掌心頓時出汗,道:“云起!” 站在那塊石上用上千斤墜的勁力,便可開啟臺階上的玉門。然而同時也會有勁弩交錯激射而去,極為兇險。他見谷云起已經走過去,卻不愿讓他一人身處險境,立即也要走過去。 谷云起道:“你別動?!?/br> 南宮北翊一愕,他知道谷云起輕功極好,身手靈便,躲避弩箭暗器的能力遠超常人。但仍舊心中惴惴,欲行又止,訥訥道:“云起……” 谷云起回看他,神色平靜,道:“我說了別動。在這里,你任何不聽我的舉動,都是在給我制造麻煩?!?/br> 南宮北翊一怔,他知道這話說的沒錯,在機關消息上,不聽谷云起的,難道聽他的?但看谷云起又回過身站定的姿態,他卻果然還是不能放心。大約是谷云起站得實在太穩,宛如山岳,并不像隨時要避開弩箭的模樣。 分足站定,氣沉丹田,只聽“喀嚓”一響,那塊黑瑪瑙石仍如上次一般驀地下沉,石門訇然中開,四面依舊勁弩激射!南宮北翊渾身一陣緊繃,極想搶上前去掠走谷云起。然而因谷云起那番話,他這回倒真是一步也未動,只睜大雙眼緊盯著谷云起的舉動。 谷云起沒動。 南宮北翊額角冷汗滲出,谷云起果然站得很穩,一動不動,任由弩箭往自己周身“咻咻”飛竄,眼看交織成一張箭網,避無可避! “云起!” 南宮北翊兀自強壓心頭翻滾的念頭,他還記得自己當時觸碰到別的玉石時,便會觸動其他機關,反而會給谷云起增添更多麻煩。只是一瞬間,谷云起的身影便被交錯的箭矢淹沒。 “叮叮當當”一陣激響,南宮北翊頭上冷汗滲出,依然未見谷云起飛身而出,那些箭矢卻已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中心谷云起的身影依然恒穩不動,未中一箭。 南宮北翊完全呆住,他方才心焦如焚,沒有深思,此時看見結果,才意識到那是怎么回事。 弩箭并非同時發射,只是差之一息,后射來的箭頭將將對準先射來的箭桿,把本來瞄準垓心的箭射落時也便撞偏墜落,故而看似必中的弩箭,卻是一支也未沾著谷云起片衣。 這確實是一個安全的開門機關。讓它不安全的,果然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