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45節
偏生消息言之鑿鑿,她記起霍睿言的謹小慎微,順了彈劾官員之愿,擬一道旨意,以罰俸三月來“警醒”定遠侯,平息了這場小風波。 而霍家兄弟由此得知,朝中有哪些人對霍家落井下石,不反駁,不辯解,默默記在心上。 次年春,由禮部舉行的春闈拉開帷幕。 省試于貢院內進行,一考就是三日。其時為防止作弊,多名考官俱為臨時委派,并進行鎖院,不得離場。 考生們對號入座,連考大經、兼經、考論、考策,試卷糊名,另行謄錄。 多名考官評閱試卷時,既不知考生姓名,也無法辨認考生的字跡,以此防止主考官徇情取舍,達到公平公正的目的。 無獨有偶,當霍睿言順利通過省試,謝國公所轄的澶州出現了火|藥爆炸事件,燒毀了十余間民房,所幸當時舉辦節慶儀典,無人傷亡。 但謝國公以無大災為由未曾上報,遭到了不少官員的指責,認為他自恃為太后的父親、小皇帝的外祖父,獨霸一方云云。 宋鳴珂也擬了一道旨意,讓謝國公“自行省察”,算是給朝臣一個交代。 當省試成績公布,霍睿言不負眾望考上頭名,身兼解元、會元,卻因這兩樁小波折,慶賀聲一下子大大減少。 到了殿試當日,眾考生于天未亮抵達皇城外左掖門處等候,由閣門使帶入集英殿中進行考試。 殿試僅有一道策問題,日暮交卷,經受卷、掌卷、彌封等官收存。 至閱卷日,分交讀卷官,輪流傳閱,各加五種記分等級,從中挑選最佳的十本進呈給宋鳴珂。 “欽定”時,卷子先不開封,由饒相宣讀考官們所定頭幾名的卷子。 讀了前三名,宋鳴珂認為名次定得可以,果不其然,霍睿言再度位于最佳。 由于事前,他對宋鳴珂打了招呼,無論如何,不能定他為第一名,以免被人說她偏私。 因此,宋鳴珂忍耐心中的天人交戰,以霍睿言年輕銳氣為由,強行將他壓到了第二,掀起朝臣熱議。 當下,她不顧眾人反對,宣布登科進士名次,授予三甲監丞、大理評事等職,特賜袍、靴、笏,并下令賜宴于瓊苑。 那一日,霍睿言身穿緋袍,騎赤玉駿馬,行于隊伍當中,受京中士庶夾道歡慶相迎、美人媚眼含情揮絹。 一時間,一門兩杰的贊譽又掀起熱議。 霍睿言對歡呼雀躍的人群報以禮貌微笑,無意間瞥見茶館二樓有女子揭簾而望,只露出一雙似曾相識的眉眼。 倉皇一瞥,他記不清是何人,未予理會。 瓊林苑奇石筑山,遍植各地進貢花卉,春來梅桃盛放,粉白緋紅,燦若云霞。 風過處,暗香襲人,混著酒意,熏人欲醉。 席間觥籌交錯,官員們相互禮敬,此等場面,對于自幼出席宴會的霍睿言并不陌生。 他談吐溫雅,站如蒼松迎風,坐如朗月入懷,即便被重臣名儒包圍,亦不輸半分氣度。 向前太子少師、當今吏部侍郎徐懷仁敬酒時,霍睿言猝然想起,方才來路上,窺簾而望的小娘子……應是對方的幺妹。 自從北境歸來,他和徐小娘子在街頭或書畫坊偶遇過兩次。 他每次對上人家嬌羞的笑容,簡單打個招呼,甚至僅作點頭之交,便借故離去,無平日半點瀟灑磊落。 仿佛除了宋鳴珂以外,對他示好的女子都成了洪水猛獸。 念及他的小表妹,他轉目望向主位上著龍袍的宋鳴珂,目光相撞,各自一笑。 整場宴會上,宋鳴珂的視線幾乎只追逐他一人,欣賞與驕傲不言而喻。 酒過三巡,她整理衣袍,起身沿梅林散步,點名邀霍睿言同行。 賞花聽溪,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相距不到半尺。 親密在于他們是表兄妹,隔閡在于他們已有了真正的君臣關系。 說不清是近了,還是遠了。 她眺望仙鶴翩飛,柔柔眸光中不無遺憾:“二表哥,我后悔把你壓下來,那才是真正的徇私舞弊?!?/br> “陛下,于臣而言,虛名不重要?!?/br> 重要的是,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輔佐她了。 哪怕不過是小小的八品京官,他也可先從底層熟悉制度與人事,一步步往上走。 總有一日,他會站在朝堂之上,且站在離她更近的位置。 “我懂?!彼硒Q珂回眸淺笑,眼波勝過這春日清溪。 良久,她嗓音綿軟了幾分:“在我心里,你是無可取代的頭名?!?/br> 霍睿言臉上一熱,心跳不受控制,暗呼:完!了! 晏晏啊,你可知,此言……像極了情話? 第四十章 ... 永熙三年夏,奔龍山夏苗計劃定于五月十日,為期二十日。 出發前夕,名單公布,叫人意外的是,除了消失多時的“熙明長公主”,稀客還有“病中”的趙太妃,遠道而來的安王世子等等。 安王宋博衍在京攝政第三個年頭,世子宋既明在“皇帝堂弟”的極力相邀下,悠哉悠哉抵達京城。 與宋鳴珂前世印象相類,時年十九的宋既明生得又高又壯,因常年好飲食,年紀輕輕已有大腹便便之態。 外加他言語隨意,懶于學問,風度氣質與父親安王差距甚遠。 眾人親眼目見宋既明,皆明白了安王為何不肯讓世子進京。 要知道,安王正值壯年,氣宇軒昂,風姿出眾,學識淵博,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有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兒子,簡直是人生一大污點。 然而,當人人腹非心謗安王一脈后繼無力時,小皇帝并未對安王世子失望,非但大賜珍惜之物,甚至屈尊降貴,親臨安王府赴宴。 無人得知,宋鳴珂還的,是上輩子的陪伴呵護之情。 宴會定于出發去行宮的前一日。 天色溫潤可愛,京西鬧市喧鬧不息,沿街盡是團扇、竹夫人等祛暑物什。 端午剛過,家家戶戶用作驅災避厄的符袋、靈符猶在,門前鋪設的柳、桃花、蒲葉、艾人等也未撤掉。 空氣中彌散著艾葉香氣,夾雜茉莉花與梔子花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百姓改穿盛夏薄裳,未出閣的小閨女打扮妍麗,已出嫁之女各自歸寧,以致街頭巷尾熙熙攘攘。 宋鳴珂即位后出宮機會不多,是日換了水色暗龍紋綢緞便服,坐上一輛制式尋常的馬車,領霍銳承同往,喜滋滋從窗內欣賞屬于她的太平盛世,心中許愿——愿盛年長在,好景常有。 走到半路,她想起霍睿言今日休沐,不忍落下他,遣人到定遠侯府傳喚。 下馬車時,安王父子與相熟的公侯府世家子弟門外相迎,相互廝見,自是禮讓寒暄一番。 宋鳴珂在眾人簇擁下他上高階,繞過青石影壁,碧水環繞的華麗樓閣展現眼前。 朱碧飛檐上,珍禽似欲騰空,是處花木蔥蘢,既具曠達之懷,又有種大隱隱于市的雅致。 她由衷感嘆:“安王叔好情致!” 安王尚未接話,其子宋既明卻插口:“陛下,我爹……父王就好古風,從濱州到京城,住的地方都一個樣……一處如此叫情趣;處處如是,叫無趣?!?/br> 安王斜睨他,厲聲道:“有你這般御前胡言亂語的?還不快請罪?” “堂兄為真性情,安王叔莫要動怒?!彼硒Q珂淺淺一笑,昂首闊步而入。 宴席設在花園內,眾人在侍者服侍下依次落座,侍女們端上各式時令佳果,主賓相慶,樂也融融。 宋既明作為主人家,坐到宋鳴珂身側,舉酒之際,下令讓舞樂開場。 在場的公侯府子弟們大多擔閑職,甚少有近距離接觸宋鳴珂的機會,此時紛紛整理儀容,個個坐如朗月入懷,唯求在御前博得風姿出眾的美名。 面對他們的頻頻敬酒,宋鳴珂只淺飲半爵,假意專注于華衣舞姬,眼角余光則悄然打量世家子弟。 她一直在等一個人。 遺憾只記得其名,而不知身份。 依照那人官至御前禁衛親軍的殿前司都指揮使,想必是貴族子弟。 可京城勛貴中,姓秦的本就寥寥無幾,對應年齡的年輕人更是難尋。 “陛下陛下,”宋既明打斷了她的思憶,“您瞧那舞姬,左邊那個!長相嬌俏,身段柔婉,您覺得如何?” 宋鳴珂莫名其妙,隨口答道,“不錯?!?/br> “可惜啊,今兒我爹盯著呢!不好弄?!?/br> “……?” “改日,改日??!等他老人家去忙活別的事,我單獨邀您前來,您愛幾個,我就給您給備幾個,包您滿意!”他眉頭一挑一挑。 宋鳴珂一頭霧水,唯唯諾諾,被追問說哪個姬人最順眼時,隨手點了懷抱琵琶的女子。 眼見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她大致猜出含意,不知該笑該哭。 身披十四歲的少年外表,實際上內心算是二十上下的小娘子,她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曖昧暗示。 她禁不住在想,倘若坐在此位置的人是宋顯琛,他會作何種反應? 是羞澀笑納?還是置若罔聞? 一曲方盡,妙音繚繞,即刻換了一批異域舞姬,個個身量苗條,翩然如蝶,眉眼掩不住的風情,大庭廣眾下,腰肢扭得跟水蛇似的。 看得出,這些節目是宋既明準備的,他興高采烈;而安王每當看到衣裳暴露的姬人,總禁不住皺眉搖頭。 幾輪下來,宋鳴珂被清純的、妖艷的、嫵媚的、圓潤的各色姬人晃得眼花繚亂,巴不得宴會早些結束,又暗忖霍睿言為何遲遲不來。 二表哥慢吞吞的!再不來,漂亮小jiejie們都跑光了! 想起他酷愛帶毛的水果,她偷偷藏起了幾個黃杏,暗笑自己這皇帝當得……太鬼鬼祟祟。 好不容易觀賞大半個時辰的歌舞,宋鳴珂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耐著性子看了一陣,實在撐不住,見安王中場離席,她也另尋借口回宮。 宋既明大為不舍,挽留幾次無果,最終命人捧出一錦盒,笑說是“都是珍稀書冊,小小心意,呈給陛下玩賞”。 “呀!朕白吃白拿呀!怎么好意思?” 宋鳴珂卻之不恭,讓余桐接過,領著霍銳承等人告辭。 沿著曲折回廊往外走,卻見嶙峋假山之側,聚集了一眾青年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