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升第一次見到易暢的時候，并沒有看清他的臉。

    那是在他的家門口，他背著一書包的試卷和書站在這個臟兮兮的閉著眼的陌生人面前，看了兩秒就開鎖進了門。

    第二次見到他時，他還是那樣躺著，嘴巴微微張著。沈煜升靠近了觀察他的面容，發現他年齡似乎比自己小很多歲。

    “喂，喂?！?/br>
    他喊他，卻沒有得到什么回應，他丟完垃圾就又回去了。

    他們的第三次見面是在沈煜升提著菜回到家時。

    他看見門邊帶著水珠的鞋子，道：“媽你回來啦，我把白菜和雞心都買了，但是鹽給忘了，抱歉?！?/br>
    “沒事，你把白菜先洗了吧，剩下的留給我?！?/br>
    “別，今天我來做飯，我剛學會……”

    看到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時，他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媽？”他指著那個人，“他，他是誰啊……”

    許湘正擦拭著面前小孩臉上的塵土，道：“在我們家門口躺著的孩子啊，我看他渾身都涼透了。你回來過的吧，這孩子是不是在你剛放學回來的時候就在我們家門口了？”

    沈煜升的表情從難以置信漸漸轉變為無奈，道：“媽……你怎么就這樣把一個陌生人領進家門？而且他看起來很不正常，我喊過他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br>
    他本來想說自己以為這人是個乞丐，看了下他媽的眼神還是沒敢說出口。

    這時側對著他的孩子緩緩開了口：“謝謝，阿姨，我可以自己來……”

    隨后他轉過頭看向沈煜升，雙手撐著大腿低著頭道：“謝謝，謝謝你?！?/br>
    沈煜升皺著眉頭，心想這孩子應該是有點傻。

    “我之前教過你的你都忘了？”母親邊洗手帕邊念叨著，“還好人沒什么大事，這孩子啊醫院也不肯去，我好說歹說才肯進來家里?！?/br>
    “不是，媽，我真的……”

    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他從小就清楚他媽一直是一個將行善作為做人原則認真踐行的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可是從來沒有過這樣一次，她將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帶入家中，如此私人的領域里。

    他輕嘆了口氣，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我叫易暢，我家就在A縣的，”他笑了笑，“我沒事，可以自己回去，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

    沈煜升有些吃驚，因為他問出口時沒想到這個傻小孩會給他清晰的回復。他的不安定感因此緩和了很多，微微松了口氣。

    易暢朝這母子倆鞠了個躬，說完就站了起來想往玄關走，但顯然不太順利。他的右腿活動非常困難，基本上要靠左腿的力量支撐，十米的距離大概能走上個十分鐘。

    “孩子你快坐下！你看你還能走不能？”許湘將易暢攙了回來坐回沙發上，“小升你先照顧小暢去洗個澡，我去做飯?！?/br>
    沈煜升搓了搓頭發，對易暢說：“我幫你拿衣服?！?/br>
    易暢為剛剛自己的笨拙感到有點尷尬，微笑著道了聲謝。

    －

    沈煜升想著男孩的體型有點頭疼，最后挑了一套大概兩年前的穿著拿給了他將就一下。

    “浴室有點滑，你自己小心點，”他看了看對方，“我扶你過去吧?！?/br>
    易暢進了浴室。

    看著眼前溫馨的暖色裝潢時，他的心里也莫名暖了起來。

    洗完澡后，他換上了沈煜升給他的衣服走出了衛生間。

    沈煜升剛走出書房就看到換好衣服的人，道：“洗好了？正好，來吃飯吧?！?/br>
    男孩的面容很干凈，眼睛雖不大但是很有神，收拾清爽后有一種溫和無害的氣質。沈煜升盯著他的眉眼專注地看著，突然間意識到了什么，原本輕松的神情變得有些沉重。

    易暢意識到了他的不對勁，胡亂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問：“怎么了嗎？”

    “你倆怎么還不過來？”餐桌那邊傳來許湘的聲音。

    沈煜升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讓自己別胡思亂想，扶著男孩走到餐桌旁坐下。

    易暢看著一桌子香噴噴的家常菜，拿著筷子的手有些抖。

    “快吃吧，不要客氣，”許湘夾了一筷子菜到易暢的碗里，“你太瘦了。是不是餓了很久？”

    “謝謝阿姨，我自己來就好，我已經不知道怎么感謝您了……”

    他想了想，問：“阿姨，您貴姓？”

    “免貴姓許?！?/br>
    許湘笑著又夾了兩筷子送到他碗里，扭頭對兒子道：“小升，你不自我介紹一下？”

    沈煜升正在一旁出神，他將飯咽下后道：“我叫沈煜升?；鹑樟⒌撵?，升旗的升?，F在在一中上高二，你呢？”

    易暢驚訝地道：“真巧，我在一中上高一。那煜升哥，你是學文科還是理科？”

    沈煜升嘴里的飲料差點噴了出來。

    他看了看對方這張娃娃臉，怎么也想不到這家伙是高中生，頂多是個剛上初中的小孩而已。

    另外不可思議的是，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他怎么都沒法將先前易暢落魄邋遢的形象與一中的學生這兩者聯系起來。

    他冷靜地說：“我在理科班?！?/br>
    “這樣。我比較想讀文科?！币讜承α诵?。

    沈煜升想起他今天濕漉漉的樣子，便問：“你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嗎？”

    許湘轉頭瞪了下自己的兒子，對易暢說：“沒事孩子，如果不想說就不用說。小升他不太會說話，你別介意?！?/br>
    他搖頭，道：“沒關系?！?/br>
    沈煜升看著這張笑臉有些恍惚，又看了看身邊他媽對易暢的眼神。他握了握筷子，決定晚些跟媽聊一聊。

    理餐桌時，許湘說：“小暢啊，你不要客氣就在這里住下，就睡在小升隔壁的房間，等會他就幫你把床鋪好?！?/br>
    易暢趕忙拒絕：“不用不用，我馬上就聯系我姐來接我，真的不能再麻煩你們了?！?/br>
    “就在這里睡吧，不礙事?！闭谙赐氲纳蜢仙ь^道。

    “是呀小暢，不差這一晚！回A縣少說也要兩個小時吧，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br>
    他實在無法說服這對母子倆。在沈煜升整理好房間后，他就乖乖走了進去。

    房間的裝潢非常簡單，但并不讓人覺得冷清。

    墻上貼著一些畫報，是關于旅行目的地的介紹，以及一些出色的攝影作品。他想這個房間應該是另一個家庭成員的，今天是自己運氣好，正好趕上了房間的主人不在的時候。

    －

    關了燈后，他在床上考慮著明天。

    在這棟樓前昏迷，是他做過最欠考慮的事。

    但他真的太累了。這兩天里他毫無方向感，也似乎沒有了知覺。今天的雨下得太大，淋得他也開始想要躲。

    結果，被人拍醒后趕走也算干脆利落，能長點記性，結果卻遇到了這樣的一家人。

    雖然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給人家添的麻煩讓他幾乎抓狂。

    然而面對這樣的好意，他卻無法鼓起勇氣去堅定地拒絕。在洗澡的時候，他也有猜想過他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但看著氤氳輕盈的水霧，聽著客廳里的電視傳出的音樂聲，他果斷否定了自己的推測。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么放松過。

    罷了，明天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