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和你殉情
爆炸中無數粉塵凝聚成球狀,又毫無規律地散開。如此重復之中,被炸得稀爛的墻壁“轟”地一聲倒塌,數以萬計的碎石和玻璃一齊迸發出,帶著火星子就跟一個個拳頭落在rou上似的砸了過來。僅僅是一秒都不到的時間,這巨大的煙霧將三人吞沒。 “cao!”向湮低聲咒罵一句,掙脫單月笙的懷抱,“噌”地跳了起來。他嫻熟地從鞋跟里抽出暗藏的刀具,手上銀光一閃,就要沖出去,手腕卻被死死攥住?;仡^一看,單月笙正滿眼通紅、咬牙切齒地盯著他:“不許走?!?/br> “你別鬧,有事一會兒安全了再說?!毕蜾蜗胱屗砷_手,可單月笙手上力氣一點不松,就跟鐵鐐銬一樣拴在他手腕上。 “是你嗎?一定是你回來找我了,對不對?”單月笙的神情有些迷茫,說話時的聲音也有些古怪,聽起來甕里甕氣的。向湮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背上靠近肩膀的地方插著一大片玻璃。他頓時也忘了蒙混過去,焦急地就要起身。 可偏偏單月笙說什么也不放手,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疼似的,一雙平日里淡漠無情的眼睛此時此刻即使蒙了一層灰霧,也還是亮晶晶的。他有些惶恐地搖搖頭,捂住向湮的嘴:“不,你別回答?!?/br> 向湮又是心疼又是費解,想說話又說不出。這時,外頭傳來一陣人聲,因為過于嘈雜,并聽不清在說什么。一群人喊著口號,腳步迅速向這里接近。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琴洲開口了:“老爺,外頭的人馬上就要闖過來了。我們還是快撤吧?!彼膊⒉槐葐卧麦虾枚嗌?,頭上的發簪子斷落在地上,一頭亂發,臉上也沾了灰塵。衣服被割得亂七八糟,最嚴重的還是她大腿上刺了跟木片。她一邊說一邊將木片拔出來,面不改色地用衣服包扎好:“我知道條密道,跟我來?!?/br> 她將梳妝柜挪開,猛地踹向墻壁。單薄的墻紙被踹了個對穿,漏出內里約半人高的空洞。她矮下身子點燃一盞油燈進去,向湮讓單月笙先走,自己墊后。走前還不忘把梳妝臺挪回原位,雖然只是拖延時間的把戲,也總比沒有好。 據琴洲說,這是以前妓女逃跑時挖出來的路,后來黃金閣被黑月回收了,以前的妓女都在變動里死的死,逃的逃,便沒什么人知道這條路了。隧道內陰暗潮濕,沒有一絲光源,只有琴洲手里的那盞油燈,在細微流動的空氣中搖搖欲墜,將隧道里的泥巴照得油光閃亮。 剛走出去一段路,向湮便敏銳地聽到身后混亂的腳步聲接踵而至。他低聲催促:“快點兒,估計馬上就要被發現了?!?/br> 琴洲應聲加快了步伐,果不其然,不出五分鐘,桌椅被挪開的刺耳噪音便回蕩在隧道里。緊接著,三人都聽到身后有人大喊:“有人從這里逃跑了!” “快!”琴洲掀開一枚石板,前方透出一條通向正上方的爬梯。琴洲率先爬上去,緊接著是單月笙。當向湮摸到爬梯時,忽地一聲槍響,子彈劃破空氣直直嵌入墻壁。 三人加快腳步,很快琴洲撐開屋頂的瓦片,來到一棟側樓的屋頂。單月笙將向湮拉到屋頂,并沒有喘息的時間——屋外已經被人包圍。一群身著薄衫的青年身著武裝,黑壓壓的一片將黃金閣團團圍住。一些青年抓住了被埋進黃金閣的仆役,揮舞著綁有紅巾的手臂,一個個拳頭落下,嘴里吶喊著“將賣國賊趕出去!”、“殺了他們這群軟膝蓋!”。他們個個怒發沖冠,向黃金閣里涌入,并且有向這里殺過來的趨勢。 “情況不容樂觀啊,怎么還沒人來鎮壓?”琴洲往后縮了縮,用瓦片掩蓋自己的身形不被下面的人看到。她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樹林:“只能先躲到樹林里去了?!?/br> 單月笙一把抓住向湮的手:“跟著我?!彼氖稚弦呀浾礉M了血液,應當是肩膀上的傷涌出的血已經淌到了手心里,一片濕滑。向湮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好像這樣就能抓住這個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從屋頂爬過時看到大約二十米外一群人正圍著倉庫,幾個人將手里的火把扔進倉庫。裊裊黑煙如龍卷風般卷起,一股熟悉的味道襲來。向湮立刻意識到那一整座倉庫里貯藏的竟都是大煙,不是張家那種劣質玩意兒,而是正宗的、給官老爺們抽的高級玩意兒。這樣一倉少說得有幾十萬銀票,單月笙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而是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低著頭。 終于從后門不遠處的一面墻上翻了出去。落地時,向湮忍不住長舒了口氣。 “呃!”一旦放松下來,疼痛便變得難以忽視了。向湮挽起右側的褲腳,剛才在隧道里,不幸那一枚子彈恰巧就打中了他,所以小腿上多了一枚硬幣大的血孔,正涓涓流血。 他齜著牙“嘶”了一聲。動靜不大,卻被單月笙聽到了。 “怎么回事?”單月笙定睛看到他腿上的傷,應該是想到了剛才那聲槍響,忍不住蹙眉。他蹲下握住向湮的腳踝,將他的小腿掰到面前看了會兒:“能走么?” “能?!毕蜾吸c頭,又對琴洲說,“你帶著……邢先生去找人,我現在跑不太動,不方便跟你們一塊兒去?!笨闯隽饲僦弈樕蟦ongnong的擔憂,向湮擺手,“沒事兒,雖然跑步是不行,但躲進林子里還是做得到的??烊グ??!?/br> “知道了?!鼻僦撄c頭,對單月笙說,“老爺,我們快走吧?!?/br> 單月笙沒有回答她,而是忽地命令:“去找蔣勝輝,在槍廠,槍都帶上?!彼麤]有多說,但琴洲聽懂了他的意思:“可是這些人都是老百姓,這樣……” “所以呢?”單月笙的眼神就像冰錐般刺向琴洲,讓她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我明白了?!鼻僦薜皖^抱拳,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墻角下只留了向湮和單月笙二人,向湮單手撐著墻:“你不走?” “嗯?!眴卧麦现坏貞寺?,便又握住向湮的手。濕滑的十指嵌入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握:“走吧?!?/br> 兩人找了個地方躲藏,樹蔭成了天然的偽裝,將兩人遮擋得嚴嚴實實??墒请s亂無章的腳步聲還是向樹林涌來,向湮動了動已經因失血過多而變得冰涼的小腿:“走吧?!?/br> 單月笙看了他一眼,背對著他蹲下。 “什么?”向湮傻了眼,不是看不懂單月笙想做什么,而是不明白他怎么會這么做。單月笙兩手向后托,斜眼睨著他:“上來,你跑不快?!?/br> 身后腳步聲愈來愈近,向湮沒有時間掙扎,只好自暴自棄地趴在他背上。渾身肌rou的成年人分量可不輕,但單月笙還是馱著比自己重不少的男人飛快地踏過滿地落葉,往樹林的更深處去。 然而到底是背了個人,腳下又是泥濘的山路。走出大約五百米后,單月笙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了起來。向湮忍不住說:“我還是下來吧,你這樣走起來太累了。我又不是腿斷了?!?/br> “閉嘴?!眴卧麦显谒笸壬蠑Q了一把,繼續向前走。 可是身后的腳步還是沒有被甩開的跡象。向湮低頭看到一地的血跡,是從他小腿的傷口滲出來的,滴答滴答地形成了一條供人索敵的指路標。他也顧不上單月笙的阻攔,劇烈掙扎著跳了下來,因為腿傷,又往后趔趄了數步:“我就不閉嘴,你快走!” “過來?!眴卧麦涎院喴赓W,眼里的殺意已經替他說完了剩下的話——這么想死,不如我來成全你。 “不行,你背著我走不遠?,F在咱倆沒有什么像樣的武器,敵眾我寡,咱倆都得死在這里?!毕蜾瓮撕?,手里變出兩把匕首,“你把我留在這里,他們不一定找得到我。就算找到我了,我也能用這個撐一段時間?!?/br> “然后一個人死在這里?!眴卧麦险f。 向湮把玩著刀子,笑了:“至少拉幾個陪我上路?!?/br> “你就這么想死?”單月笙像是難以忍受似的低吼出聲,剎那間鳥雀四散,烏鴉振翅發出沙啞難聽的叫聲。 “你輕點兒!”向湮伸出一只手抵在單月笙面前,警惕地四處張望著。 “怎么?現在怕死了?”單月笙冷笑著撥開他的手,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找出一個答案,“是想快點死了,好擺脫我么?嗯?” “不是……你在說什么!”向湮見他這副冷臉,頓時火氣也上來了,“什么擺脫不擺脫的,現在是糾結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還跟我裝傻是么?”單月笙上前揪住向湮的領子,眼里的火都快燒到眉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向湮呼吸停滯,臉上出現一絲空白,很快又壓抑下去。他咬牙切齒道:“邢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沒有關系?,F在要緊的是你不能死,我也不想死,更不想和你現在爭論得火熱,最后兩人和和睦睦地殉情!你快走!” 單月笙沉默片刻,就在向湮以為他要離開時,他突然按著向湮的拇指指關節,逼迫他松手,奪走一把匕首握緊。他顛了顛重量,微笑道:“殉情啊,聽上去不錯?!?/br> 向湮頓時失去語言,看著單月笙用滿是鮮血的手推了推眼鏡,在白皙的臉蛋上留下幾道鮮艷駭人的血痕。他突然想起了兩人年少輕狂時背靠背作戰的模樣,那時他愿意為單月笙死,心甘情愿地當他的槍、他的盾。那時的單月笙只會冷冷地看著他,露出一個虛實晦暗的笑。 可是現在單月笙在說什么? “你說什么?”向湮的聲音有些抖,拖著的那條小腿沉重無比。 “嗯?”單月笙偏頭,替他撩開黏在額頭上的劉海,“我說和你殉情也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