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命運精心的安排和充滿憐愛的饋贈，縱使聽到消息的那一束瞬間，驚嚇，不屑，鄙夷與抗拒占據了快樂的身心，在越發迷茫前景的壓迫下，在日漸消瘦的錢包哀嚎中，快樂最終選擇了接受這份工作，帶著啾咪一起離開了老家。

    沒有辦法的，在錢的面前，他的那點自尊心算什么呢？自尊可以拆散，錢給少了不行。

    在離開老家的前一天，快樂還帶著啾咪去山上拜了一次奶奶的墳，同奶奶說了告別，祈求奶奶在天有靈，保佑他這次回城，工作順利，平安無事。

    他跪在奶奶墳前，越說越激動，將在城里受的委屈都抖了出來：老板的跑路，朋友的背叛，陳響的出軌。

    “奶奶，我的生活還能好起來嗎？”

    小時候，受了委屈還有奶奶抱，可如今，心里難過竟是無人疼。

    一只爪子噠在快樂背上，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撞進了啾咪的懷里，溫暖，厚實，軟綿，舒服。

    快樂愣了愣，不知怎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啾咪?！编边渑呐目鞓返谋?，舔快樂額頭，“啾咪，啾咪啾咪?！?/br>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快樂有些感動。

    “啾咪?！?/br>
    真是條貼心的大傻狗?？鞓钒底愿袊@完，覺得生活似乎也沒那么糟了：“謝謝?！?/br>
    一人一狗抱了一會兒后，快樂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可啾咪卻撒歡似的在山上猛跑起來，快樂不知道它要干嘛，想追可又追不上，便索性在原地等著，想著這傻狗怎么也會回來的。

    待啾咪再次回來，將嘴里叼著的大把金銀首飾扔到快樂腳下，他才明白啾咪方才去做什么了。

    “這些你都是在哪里挖的？”快樂嚇得不行，“自家前院挖寶也就罷了，你這他人墳頭挖寶可還行？趕緊原物奉還！”

    啾咪不高興地啾咪一聲，垂著尾巴將這些在山上挖出來的金銀首飾送回了原地，好好埋了起來。

    回家的路上，啾咪一直很安靜，哪怕快樂主動用小餅干逗它，它也毫無回應，等回到家后，快樂大門一關，電腦一掏，推到趴在地上的啾咪面前，問：“說說吧，怎么不開心了？”

    自從發現啾咪會打字后，他和啾咪的溝通就通暢了不少，雖然還是沒能問出啾咪從何而來，為何而來。每每涉及這些問題，啾咪就裝死不理會，撬都撬不出答案。

    啾咪抬頭看他一眼，不滿哼了一聲，腦袋埋住，不理快樂。

    “這么生氣？”快樂還是第一回被啾咪這樣對待，非但沒有半點生氣，反而覺得十分新鮮，兩手一伸，撓胳肢窩。

    啾咪咯咯咯笑起來，仿佛是只雞打更，爪子推開快樂，原地掙扎打滾，好不容易停下，不情不愿打字：“你跟奶奶說，你沒有錢了，所以我挖寶，想讓你換錢，可你不接受，所以我生氣?！?/br>
    “我沒錢，你心疼？”

    啾咪點頭，繼續打字：“我什么都不懂，只會找金子，聽說地球金子貴，所以給你挖一挖?！?/br>
    啾咪一本正經，快樂滿心感動，一人一狗，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會好起來的，”快樂抱住啾咪，蹭它一伸柔軟無比的毛，“你看，我找到工作了，這就是生活好轉起來的開始?！?/br>
    而且，他現在還多了只外星哈士奇的陪伴，雖荒誕，卻開心。

    “等等，你說地球金子貴，那你老家——我的意思是你的母星——的金子，不貴嗎？”

    啾咪敲了一行字：“當打水漂的石頭玩?！?/br>
    快樂：“……”

    他握住啾咪爪子，仿佛兩國領導人會晤，滿心期待，一臉真誠：“啾咪，你帶我回你的母星可好？我把你母星的金子運到地球換錢，從此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br>
    然而事實卻是，啾咪沒有帶快樂回它的母星——它仍是不愿告訴快樂自己的母星是什么在哪里——反倒是快樂帶著啾咪一起回了城。

    為了讓啾咪在城里有合法居住身份，快樂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到了同意養狗的單人公寓，以及給啾咪辦了狗狗身份證。公寓租金很貴，若不是將啾咪從老家前院挖出來的金首飾拿去典當行里換了錢，快樂就要負資產了。

    “看來一份工作是不夠的，還能想法子搞點副業才行?！笨鞓菲杆阃甏蟾诺脑露乳_銷，直覺生活不易，只能唉聲嘆氣。

    工作在快樂回城之后的第十天正式開始了。臻香傳媒有限公司規模不大，整個公司老板加打工仔一共二十個人，包攬的業務卻是涉及了時尚娛樂，科技文化，音樂藝術，影視動漫，社會熱點，真的是五花八門，一鍋亂燉。

    “業務這么廣，真的做得過來嗎？”快樂聽老大介紹完業務，忍不住發問。

    老大叫梁瑩，三十出頭，穿著干練，一臉精明，畢業于國內top院校的新聞傳媒行業。

    她笑瞇瞇地同快樂說：“咱們公司創立不久，業內名聲還未打起，所以業務涉獵要廣，這樣才能確定方向，一旦找到發展重點，如此后續才能長久?！?/br>
    很好，遍地撒網，重點撈魚，仿佛當年吃棗文化，盡畫大餅很不靠譜。

    有那么一瞬間，快樂有了逃跑的沖動，但一想到自己的生活現狀和銀行存款，還是強忍著不安摳緊了凳子。沒辦法，他現在有家有室——盡管家是出租房，室是哈士奇——可還未財務自由，這工作來之不易，怎可以說走就走。

    “高瞻遠矚，步線行針，面面俱到，前途無量?！笨鞓房涂蜌鈿獾嘏牧藗€馬屁。

    梁瑩微微一笑：“各種成語，信手拈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真是不錯，那么加油吧，精神小伙兒?！?/br>
    梁瑩將社會同城的板塊交給快樂負責，前半個月，什么都不用他做，只要求他刷各種小視頻，深入研究學習如何剪輯視頻，撰寫文案，緊跟熱點，吸引流量。

    不得不說，工作頭幾天，輕松得不行，每天空調房一坐，小零食一吃，手機一開，視頻一看，舒舒服服，一天就過?？咕艿媚敲醇ち业男∫曨l世界，竟然藏著那么多寶藏，快樂看得滿心激動，垂直入坑。

    摸魚傻笑拿薪水，這不是夢中情工是什么？

    “我給快手抖音道歉，你們簡直是最偉大的發明！”某真香如是說。

    可連續看了一個星期之后，快樂開始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小視頻千千萬，可套路就幾條，聽了上句知下句，再也沒了新鮮感。就像快餐，一開始吃得新鮮不已，可吃多了就反胃想吐。

    他同梁瑩提出了質疑，社會新聞這些內容，放著好好的正經嚴肅新聞稿不寫，好好的微信微博新聞平臺不用，為什么非要放在抖音快手這些十幾秒的快消費社交平臺上？抖音快手這些東西設計出來，本來就是為了讓人快速爽一把的，放個正經嚴肅的社會新聞小視頻上去，真正會看的人能有幾個？就算看了，有多少人會當真？肯定會被美妝啊做菜啊整蠱啊CP剪輯啊這些視頻刷下去的。

    快樂滿腹狐疑，梁瑩風輕云淡：”時代變了，工具變了，報道方式自然也不能拘泥傳統了。加油吧精神小伙兒?！?/br>
    快樂：“……”

    天天刷小視頻，他現在不是很精神。

    半個月后，快樂的辦公室刷視頻之旅結束，被梁瑩要求外出收集素材，爭取本月就能推出一個報道。

    “加油吧精神小伙兒，收集素材的同時，也不能忘了刷視頻哦?！?/br>
    快樂在心里罵罵咧咧地出了門，從此離開了舒舒服服的空調房和小零食。出門收集素材，呵，他是狗仔嗎？

    罷了罷了，他只是一個卑微的打工人而已，在資本主義老板的壓榨下，只能從命，不能反抗。

    快樂每天早出晚歸，四處奔波，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根本不知道報道什么才好，拍了好幾個他認為有報道性的社會事件的視頻，連同想好的文案一起發給梁瑩看，梁瑩都不滿意。

    “這些事，你認為有報道的必要么？”梁瑩問他，“讓你報道社會新聞，不是社會瑣事，你這些視頻和文案，跟別人拍的消遣日常有什么區別，誰看？”

    快樂心里冒火，越發覺得自己和梁瑩理念不合。既要求及時快速，搶先一馬，又要求檔次夠高，質量要好，還要求吸人眼球，足夠洗腦，你是竄天猴嗎，咋不上天呢？

    幸好梁瑩還算通情達理，看出了快樂的不滿，便給了個提示：“善于利用網絡，做好功課，所有的報道，其實都是早有預謀?！?/br>
    快樂瞬間領悟了梁瑩的意思，當天晚上就上網查詢各種會啊展啊活動啊的信息，添加到日程表里，日子到了就早早過去蹲點拍視頻，終于在一個月期限的倒數第三天，交出了一個動漫展的小視頻。

    “拍攝清晰，選景優秀，文案幽默，朗朗上口，非常好?！?/br>
    雖然這個視頻不算是特別正經嚴肅的社會新聞，跟虛擬二次元沾邊更多，歸類到影視動漫一類更合適，但做得還算不錯，所以梁瑩表示滿意，并在當天就上傳到了公司的抖音快手號上，還請快樂吃了頓外賣。

    “終于上道了，繼續加油哦，精神小伙兒?！?/br>
    得到了老大的認可，快樂很高興，回家的路上獎勵了自己一杯加糖加珍珠加椰果加堅果的超豐富奶茶。人總是貪心不足，他以為自己能喝完，結果一路吸到家，還剩半杯沒喝完，隨手放在了客廳的桌上。

    洗完澡后，快樂問躺在地上的啾咪今天干嘛了，啾咪打字告訴他自己在家看網文了。

    喲，不錯，還會看地球的網文了，這只外星哈士奇很上道嘛。

    “看了什么網文？”快樂問。

    “”

    快樂：“……”

    “改天帶你出去蹓跶蹓跶，整天在家看無腦網文成什么樣子?！笨鞓穱Z叨完，燈一關，嘟囔了一聲“晚安”就睡了，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啾咪的親吻，接著看到啾咪叼著電腦出了房門。

    真上癮了？還跑客廳看?？鞓酚行┎粷M，但實在太累，也就睡覺不管了。

    第二天，快樂被鬧鐘吵醒，睡眼惺忪地趿拉著拖鞋出房間門，準備洗漱上班，才到客廳，就兩眼一圓睜，放聲大叫起來——

    因為客廳的地板上，竟然！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