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快樂不快樂
“聽說沒,吃棗文化跑路啦!” “六樓那個,真的假的?!剛過去的六月天,吃棗才推新項目,網文平臺辦起來,人氣寫手挖過來,拉寫手,投廣告,買開屏,轟轟烈烈搞營銷,風風光光上熱搜,咋說跑路就跑路了捏?” “誰說不是呢!前段時間,微博一刷,十條更新,一個推廣,都說吃棗文化好,簽約寫文掙錢爽,我有一個好閨蜜,常年混跡網文圈,嘖嘖稱贊注冊了號,躍躍欲試囤了個稿,結果說跑路就跑路,小jiejie一臉懵逼嚶嚶嚶!” “新媒體水深,沒關系不成,我聽說,吃棗網文平臺打著無限大自由的旗號,干著寫手更文開車就警告的勾當,嘖嘖嘖,畫個大餅騙你進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喂你一顆糖,掄你一頓棒,神仙cao作好,比肩漂亮國!” “我有一個好朋友,哭唧唧地同我說,就在前幾天,吃棗關提款,稿費拿不到,客服踢皮球,眾寫手怒發沖冠,誓cao鍵盤來討債?!?/br> “所以老板卷錢跑路了?” “這我可沒說,我只知道,吃棗老板,年方三十,一表人才,漂亮國海龜,精英中精英,誰知道,竟然搞了這么一手cao作,嘖嘖嘖?!?/br> “也就學歷精英罷,我看人品不咋的,一年到頭,從早到晚,樓上樓下,樓里樓外,拉拉那個meimei,抱抱那個jiejie,說不好,吃棗的倒閉就是老板帶著哪個小情人跑路了?!?/br> “神仙老板,神仙起名,吃棗文化,遲早藥丸,這不就應驗了嘛!” 叮地一聲,電梯到了,快樂抱著箱子,穿梭人堆,頻頻道歉,渾身是汗,耳根通紅。午飯時間,社畜出動,這臺電梯到了,那臺電梯開了,你來我往,你沖我跑??鞓窔v經艱辛才邁出幾步,就悲催地被人踩住了鞋后跟,嘩啦一聲懷里箱子的文件飛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 撞到了快樂的那個女白領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幫忙收拾,路過之人心無波瀾,改變路線并不優雅,討論午餐沙拉酸奶炒飯米飯選哪個,996太久,存款不漲體重長,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事?!?/br> 快樂低頭收拾,看著散落一地的文件和閃來閃去的鞋子褲腳,整顆心像被秤砣拴住了一般,又沉又累。 三天前,他還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一邊吐槽工作一邊為夢想執著,現如今,他卻已失業,流浪狗一般收拾再無用處的工作文件和一顆破碎的雄心。 遙想樂樂當年,快要畢業了,涉世未深,年少輕狂,信了師兄——吃棗文化運營主管——的邪,加入了那時成立不足三月的吃棗文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聽著師兄越畫越大的餅,加著公司越來越長的班,薪水微薄,貧窮卑微,深夜長嘆,圖個什么。 有好幾次,快樂都想著撂挑子不干了,最嚴重那次,辭職信都遞到了老板辦公桌上。 然后他就被師兄叫到了辦公室里,然后他就被師兄痛哭流涕地哀求了一番,然后他就淚流滿面地被感動了,然后他就重振旗鼓地選擇了留下,然后他就繼續做牛做馬任勞任怨到了三天前。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充滿希望的早晨,快樂一如既往來到公司上班,進門卻見滿地狼藉,同事發瘋,砸桌子的砸桌子,摔椅子的摔椅子,老板辦公室碎了滿地的玻璃,公司天花板砸了許多個窟窿。 他問一個編輯同事怎么了,編輯同事像個爆炸的火藥筒一樣噼里啪啦瘋狂開罵:“要死了要死了,老板帶著財務跑路了!運營主管找不到,財務總監沒了影,高層全他娘的沒了!吃棗吃棗,吃棗藥丸,果然就他媽完了!” 快樂心里咯噔一聲,趕緊打了師兄的工作號和私人號,卻被告知是空號,請查之后重新撥。 一瞬間,被欺騙和拋棄的恐懼與絕望吞噬了快樂。 隨后兩天,“吃棗文化倒閉”“吃棗老板跑路”“吃棗言而無信”的詞條在微博熱搜榜上掛了好久,微博營銷號陰陽怪氣,B站Up主大型團建,大量記者蹲守辦公樓外,試圖拿到一手八卦消息。 正所謂“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房子塌,眼看它沒了人”,吃棗文化,條條中了。 在所有同事輪流聯系各個高層領導都無果之后,大家決定,就這樣吧,好聚不好散吧。 “他媽的,就當老子的青春喂了狗!” 一個才入職一年的編輯同事抱著快樂,邊哭邊捶他后背,啪啪作響。 快樂也跟著哭了出來,一是因為大學畢業就進了吃棗文化的他才是真的青春喂了狗,二是因為同事的手勁兒實在大,捶得他肺都要吐出來了。 哭夠之后,擦干眼角,收拾東西,彎腰離開,被迫下崗,含淚活著。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女白領撿起滾得最遠的一個塑料牌,出于本能看了一眼,八卦之魂瞬間燃起,轉頭看向快樂,滿臉驚喜兩眼放光:“你是吃棗文化的員工?你們公司今后怎么辦?你們公司員工都去哪里???” 奪命三連,不愿回答,快樂奪過工牌,閃躲道謝,抱著箱子,匆匆跑開。 寫字樓外,日頭毒辣,才走幾步,幾乎要化,箱子又重,兩臂發酸,快樂不堪其苦,仰天長嘯:“TNND,都說分手總在下雨天,我與吃棗文化不歡而散,可說好的雨為何還不來!” 他像只即將被烤焦的蝸牛一樣艱難地挪到了寫字樓外的垃圾桶邊,雙手一松,箱子墜地,砰的一聲,響得心痛。他滿頭大汗地翻出了幾件必要文件后,罵了一聲“去你媽的吃棗,就當老子的青春喂了狗”,下一秒,就是嗷嗷慘叫——因為他踢箱子那一腳正巧磕到了腳趾頭。 快樂,男,今年25歲,吃棗文化前員工,失了業,砸了腳,慘,疼,并不快樂。 好不容易進了出租房的門,神情恍惚只想沖澡降個溫,快樂上氣和下氣還沒接起來,就聽到臥室里傳來了嬌媚的一聲“嗯”。 快樂腦子一震,一個激靈,登時清醒,跑向臥室,門一開,眼一瞪,就見床上兩個裸男交疊,一個是男友陳響,一個是gay蜜江佟。 “樂樂?!”陳響停了對江佟的抽插,滿臉驚愕地看著快樂,“你怎么回來了?” 被陳響壓在身下的江佟也停止了媚叫,瞪著一雙割了歐式平行雙眼皮的眼同快樂對視:“樂樂?” 靜止沉默,世紀之長,回到現實,怒不可遏??鞓诽洗查?,出手暴擊,拳拳到rou,聲聲控訴:“狗男男不得好死!” 快樂,男,今年25歲,男友劈腿gay蜜,當床捉jian,綠到發光,慘,氣,很不快樂。 那天的捉jian結束得并不光彩,快樂沒有揍死那兩個臭不要臉的,反而因為扇了江佟兩巴掌被陳響揍了一拳。他摔在地上,看著渾身赤裸的陳響抱著同樣渾身赤裸哭啼啼的江佟,心如刀割。 他和陳響是大學時認識的,當時的他還是個直男,卻遭不住對他一見鐘情的陳響的窮追猛打,滿心感動領了情,熱淚盈眶做了受,最終實現了從鋼管到蚊香的人生蛻變。 這么多年來,他們相互陪伴,相互扶持,在快樂被吃棗文化的大餅牢牢套住的這些年,陳響始終給忙得不如狗的快樂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就連占生活支出大頭的房子租金,都是陳響出的。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老公永遠是你可以依靠的港灣?!标愴懣偸沁@么安慰快樂。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快樂總會感動得又哭又笑,獻上一個吻,真誠撒個嬌:“老公好,老公棒,老公讓我哇哇叫?!?/br> 可是這個港灣,卻容許了別的船只入港和靠岸。 “你們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搬家離開那天,再也哭不出了的快樂麻木地問陳響。 陳響沉默片刻,接著回答:“一年前?!?/br> 一年前,正好就是快樂為了吃棗的網文平臺項目忙得三天兩頭不回家的日子。呵,難怪呢,需求那么大的陳響在那段時間竟然能毫無怨言,原來是因為在外交了公糧啊。 “你真的要走嗎?”陳響不甘不舍地問,死皮賴臉地求,“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你給我一個改的機會不行么?” “不行?!笨鞓肪芙^得干脆利落,聲音里沒有半點溫度。劈腿,護小三,打自己,壓不住rou,管不住手,強詞奪理,不知悔改,這樣的狗男男不離開留著過年嗎?他又不是任人抽鞭子騎的小白馬,對青青大草原這樣的土地愛得可不深沉。 “我說了很多遍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跟他見面,也不會動手打你的,樂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也說了很多遍了,不好,沒可能的?!?/br> 陳響不死心,使出殺手锏:“可是你走了,還能去哪兒?你沒了工作,沒錢沒房,一窮二白,怎么生存?” 這話深深刺痛了快樂的心,陳響是個聰明人,就像打蛇一樣,一下子拿捏住了快樂的七寸。這讓快樂看清了,自己在這個曾經口口聲聲說會愛自己一輩子,守護自己一輩子,讓自己任性一輩子的男人眼里,其實活得多么不堪。 他昂起頭,強迫自己同眼神里盡是精明和威脅的陳響對視,冷漠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隨后,快樂轉身離開,道別說不出來,他和陳響相愛,只是一場意外。就當是一場夢,想來之后一點也不會感動。 離開出租房在的小區,快樂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為數不多的朋友都是公司里的同事,新媒體的交際圈其實就那么大,工作忙成狗,整天007,吃飯睡覺賽打仗,哪有時間聯絡圈外搞happy。都失了業的同事們尚且自顧不暇,又哪有心思收留他這條頭頂綠油油的流浪狗。 閃電敕拉一下劃破黑天,驚雷轟隆一聲震響大地,只在轉眼之間,大雨傾盆而下,快樂拖著行李駐了足,默默淋成了一只落湯雞。 很好,分手總在下雨天,這句話還是很靈的。 他看著雨中手拉手共打一把傘的情侶,心里的悲哀膨脹達到了極致,如火山爆發般在這雨中炸開,化成了長長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啊啊啊啊啊??!” 快樂,男,今年25歲,托著行李在大雨滂沱的城市流浪,無處安身,窮,慘,特別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