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輪紅日漸漸在東方天空升了起來。 巨大的神鐘在空中不住震動,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一群飛鳥從林中鉆出,沖進云層,似乎也被可怖的景象所震撼,躲藏起來。 兩個輕紗蒙面的美人兒扶著一位錦衣男子,在丘陵的小路上提氣狂奔。 這三人正是娑羅葉、娑羅華和于嫣然。 她們猛地停住了腳步。 丘陵上方的巨大巖石上,立著一位青色道袍的青年男子,負劍長立飄飄若仙。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三名女子。 狹窄的山路兩端跳出七名年輕道士,“唰唰”抖出長劍,擺出布陣的架勢。 “爾等天魔門的妖女,為禍人間蠱惑男子,如今我昆侖派前來擒拿,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娑羅華哼了一聲,往前站了一步,故意挺起胸膛,薄薄綢緞下的潔白玉乳逼得昆侖弟子轉開目光: “為禍人間蠱惑男子?小道士哪只眼睛看見本姑娘蠱惑男子?莫非本姑娘在床上的時候,小道士在床下偷聽不成?至于為禍人間,一無人證二無無證,諸位空口無憑扣下罪名,莫非欺負本姑娘是個女子嗎?” 娑羅華一口伶牙俐齒,年輕的道士被說得不知所措,卻聽立在高處的昆侖青曉沉聲命令道: “和天魔門的妖女啰嗦什么?布陣!” 其中四名年輕道士得令,也不敢再多說半個字,口中低聲念誦咒文,長劍立時從背后劍囊飛出,瞬間裂變成四五把長劍,布成劍陣,將三名女子團團圍住。只見十四把長劍左右交替拱衛成七星劍陣,剩下數把長劍前后穿梭,不斷變換方位朝三女攻擊。 娑羅葉、娑羅華是天魔門中佼佼者,若論單打獨斗,自然不須畏懼眼前的昆侖諸道。然而劍陣的優勢便在于進可攻、退可守,又能靈活變換以挾制敵人——二女苦斗許久,終覺力乏,又要顧著護衛于嫣然,便落了下風。 昆侖青曉立在高處巖石上,并不回頭觀看陣中情形,口中長聲送出朗朗道: “我昆侖乃是正道,自然不會趁人之危,更不會欺負女流之輩——只要姑娘乖乖束手就擒,我等自然手下留情,絕不做出傷害姑娘姓名的行為!” 娑羅葉揮出一掌,將一柄朝自己刺過來的飛劍擊退,恨恨道: “不欺負女流之輩?我們姊妹二人帶著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子,你們卻有八個人——有本事一對一,當姑奶奶怕了你們不成?” 話音未落,娑羅華悶哼一聲,將一柄插入大腿的長劍拔出,指尖凝聚勁力將劍刃折斷。那名身為長劍主人的昆侖道士猛地吐出一口血,立時退到一旁,另外一名旁觀的弟子隨即入陣,口中一聲清嘯,背上長劍立時飛出,又裂變成四五把長劍,朝三女攻來。 娑羅葉心疼meimei傷勢,正要回護,娑羅華卻咬牙道: “我來拖住他們,你帶副門主先走——” 娑羅葉心中一驚,暗想憑一人之力對付昆侖劍陣,非力竭身死不可。她稍一沉吟,娑羅華又擰斷一柄長劍,擋在二人身前低聲道: “jiejie,你不用擔心我,副門主是門主千叮萬囑一定要保護的人。我們再斗下去,只能三個人同陷陣中,一個人也走不脫——倒不如你們先走,我拖得一時半刻,大家都或許有一線生機!” 娑羅葉身經百戰,自然知道生死關頭不可情感用事,銀牙一咬,便挽起于嫣然凌空而起,朝山下逃去。 于嫣然知道娑羅姐妹素來與己不睦,此刻娑羅華被獨自留下拒敵,她不禁訝然: “葉護法,我們就這樣將華護法留下,萬一她——” 娑羅葉輕功極高,又有娑羅華助力拖延,片刻間便扶著于嫣然逃出數百步。只聽遠遠劍陣中傳來娑羅華的慘叫,娑羅葉心中痛苦至極,臉上卻仍然微笑: “副門主,你只道我們姊妹二人平時嫉妒門主對你青眼相待……可是門主待我們姊妹二人有再造之恩,你既然是她交待要全力守護的人,我姊妹二人又怎會吝惜自己的性命?” 二人又逃出數百步,眼看得趕到江邊,就要登上小舟,卻被青衣負劍的青年道士擋住去路。 娑羅葉識得昆侖青曉,自知要在青曉劍下護住于嫣然是不可能的事。她回頭遙遙一看,見山路上的劍陣猛然收緊,陣中娑羅華骨rou俱碎化成一道血霧,知道不出片刻余下的昆侖諸道便會趕至。電光火石之間,娑羅葉已下了玉石俱焚的決心,卻見于嫣然摘去男子冠帶,披下一頭瀑布般的烏色長發,露出少女的秀美一面。 昆侖青曉轉過身來,看著面前帶著冷淡笑容的少女,腦海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砰地斷裂,眼前浮現含光佛塔里詭異纏綿的一夜,和少女溫暖芳香的赤裸身軀。 他呆滯地看著于嫣然揮手阻止娑羅葉,踏上前一步,輕輕解開男裝的衣襟領口,露出纖細柔美的脖頸,問: “青曉道長,難道你真的要動手殺了嫣然嗎?” 真武降魔之陣。 數百道人圍成一圈,口中不斷喃喃念誦經文。天空中的神鐘發出金色耀眼的光芒,甚至比升起的清晨日光更為令人目眩。 陣中穿荷花白長衫的妖人倒退一步,看著從自己胸口輕輕抽出的寒鐵劍刃,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一雙冷漠的眸子看著自己面前的青年,輕輕道: “很好……很好……” 他便又吐出了一口血。 被人背叛的感覺如毒蛇一般盤在胸中,引發了無窮的恨意。傷上加傷反而引發了無窮的斗志,溫別莊手掌一翻,掌心聽霜劍刃上閃過淡淡的銀光,一身殘陽神功激發到了十成。面前的青年看著他,仿佛心痛至極: “老溫,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強行運功了——你的身體受不住的——” 那妖人冷冷而笑: “受不???看來百里少俠不但殺人誅心,還想兵不血刃,讓本座繳械投降,任憑這群牛鼻子道士扒皮拆骨——” 溫別莊看了手中聽霜劍一眼,蒼白的臉上泛起奇異的嫣紅,手中劍鋒銀光閃動: “這么多難關本座都挺過來了,又怎會死在區區真武降魔陣里?” 那妖人口中一聲清嘯,十成殘陽神功匯聚在聽霜劍上,朝空中猛地一揮??罩芯薮蟮纳耒姳粍庖徽?,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強烈的靈力碰撞令數十名功力稍弱的昆侖弟子當場吐血。 溫別莊冷笑一聲,足尖輕點,身體便朝半空飛去。他早已看出除了半空神鐘之外,真武降魔陣在空中數十丈高的地方形成一層透明的靈力罩,而陣外誦咒的弟子靈力便由陣外不斷向罩中匯集,從而不斷削弱自己的法力。他只用片刻便已洞悉了形勢,破真武降魔陣宜快不宜慢,否則靈力會在罩中慢慢耗竭,屆時未戰便先敗。 溫別莊落到那透明的靈力罩前,劍鋒玄勁運到十分,朝那層靈氣上一捅,瞬間看到一條細細的裂縫順著靈氣綻開。數十昆侖弟子頓時又紛紛吐血,卻還在勉力護陣支撐。 三思道人見真武降魔陣露了破綻,只怕功虧一簣,手中陰陽符立時彈出,黃金羅盤表面彈出碩大的符文金印,牢牢鑲嵌在靈力罩的表面,頓時將原本裂開的縫隙又加固了一層。 溫別莊剛想運功抵抗,卻胸口劍傷一痛——他暗自心驚,想不到極星劍為寒鐵所鑄,竟有如斯威力。他心神一亂,身體便飄飄搖搖墜落地面,那青年撲過來將他摟在懷里。 百里臨江一臉的痛悔和迷茫,見溫別莊傷勢加重,愈發痛惜,低聲道: “老溫,到了這種地步,我知道我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你要是生氣,就一劍殺了我,也千萬別認定是我故意構陷于你……” 溫別莊躺在青年懷里,想起一炷香以前,自己曾輕輕撫摸青年的臉……那妖人又吐出一口血,微微冷笑: “百里少俠,故意與否真的重要嗎?你心中怎么想的重要嗎?……要是懷著好的動機便不做錯事,那天下人人都是圣人了……要是做了錯事,一句無心之失便能換來原諒,那天下哪里還會有人當盜跖?” 那妖人伸出浸了鮮血的纖細手指,輕輕撫摸著青年的臉,烏黑的眼珠微微轉動不帶一點溫度: “真的很可惜……就差了那么一點點,本座幾乎要以為,自己會喜歡上你……” 百里臨江聽到這句話,心臟如同被狠狠捏了一下。他看著手中極星劍,恨不能一劍捅進自己胸膛,來償還面前人遭受的痛苦??墒悄茄朔路鹆系角嗄甑南敕?,嘴角微微勾出冷笑,仿佛要如往日一般冷冷評判,難道如此就可以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百里臨江腦中反復掙扎了一番,走到擒魔陣的邊緣,朝三思道人重重叩首: “師父,徒兒不論您究竟是何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徒兒這條性命都是您的……可是徒兒求求您,能不能放過老溫……溫宗主……他已深受重傷,若是如此下去,只怕……” 三思道人長嘆一聲,朗聲道: “江兒,你莫如此執迷不悟,快從降魔陣里出來,讓為師專心對付他。溫別莊乃當世妖魔,人人得而誅之,你既得為師親傳,便是昆侖弟子,怎能助長外道邪魔?” 見百里臨江只是跪地叩首,三思道人面色轉冷,咬牙切齒道: “既然如此,就別怪為師不客氣!” 三思道人厲聲狂嘯,高聲排布陣法: “北方玄天,杳杳神君,錄善罰惡,統攝萬靈!威震五岳,神通乾坤。收捕逆鬼,催斬魔群!諸昆侖弟子聽令,即刻催動斬魔陣法,切勿讓殘陽道魔人走脫,功虧一簣!” 百里臨江見昆侖弟子口中念誦愈急,只覺得血脈中像是有千軍萬馬狂涌。他低頭一看,見自己兩條手臂的皮膚下面,像是有細蛇一樣的東西來回涌動,自己臉上也又疼又癢,輕觸之下,顯然也是有許多細蛇一般的東西在皮膚下鉆涌,不由得驚恐至極。 只聽那妖人躺在不遠處,用三思道人和百里臨江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三思道人,你這徒兒身體里有本座的心猿鎖和殘陽神功——你這降魔陣一時半刻未必能要了本座的性命,卻定然能讓你這徒兒血氣逆轉,屆時就算不死,也成了半個廢人——你為了區區溫某人,連你徒兒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百里臨江一驚,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無數尖釘戳穿,疼痛難忍。他費盡力氣抬起頭看著三思道人,只見三思道人垂下眼睛,顯然默認了溫別莊的說法: “江兒,你是昆侖弟子,自當應為正道獻身——這降魔陣是為降妖除魔所設,一旦斬魔陣法催動,便不可停下——若是停下,便露了破綻,給了魔頭可趁之機。你深明大義,若因此葬送性命,為師必然封你為昆侖第一大護法神將,讓世世代代的弟子祭奠跪拜你!” 百里臨江雙眼漸漸模糊,耳邊如潮水澎湃,只聽見自己心臟砰砰作響,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跪在地上朝三思道人伸出手,想說弟子不要做什么護法神將,也不要受什么跪拜—— 弟子這般死了,實在不甘心—— 鮮紅的血從指尖涌了出來,沿著極星劍的鋒刃,一滴一滴滲入地面。 微微發皺的荷花白長衫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步伐,一步一步沉重地邁了過來。 那人繞過百里臨江的身體,避開了青年抬起的指尖,走到靈力罩的邊緣,咳出一口血,手中聽霜劍“嗆啷”一聲扔到三思道人腳下: “你我的恩怨與他人無關,不需要多一個人死于非命……本座交出聽霜劍,任憑你們昆侖處置…… “你把這降魔陣,撤去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