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南宮俊赤裸的身體躺在浴桶里,已經沒有了任何聲息。 他的兩只瞳仁已經變成了淡淡的灰褐色,胸口的皮膚像是整個被什么東西燒焦了一大片,其余的皮膚被冷卻的水浸泡得發白發皺,整個人就像一大團灰泥揉捏出來的失敗品。難以想象不到幾個時辰前,此人還在大廳上和眾人說笑打趣。 于庸人匆匆趕來,見此心中一動,走過去輕輕闔上了南宮俊的眼睛。 “世子每天到黃昏時分,必定要更衣沐浴。世子性好玩鬧,有時婢女伺候他更衣,折騰個一輛時辰也是常事,故老奴一直不敢催問??墒茄垡姷檬雷釉诜块g遲遲不出來,老奴隔窗叩問,發現室內毫無聲息,忙忙帶著下人闖進來,才發現——” 那中年內侍雙眼噙淚,說著忍不住啼泣了起來。于庸人剛要開口,一旁的青鷲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衣物,看了看上面的塵土,搶過話頭: “敢問南宮世子今天都去過哪里,見過什么人?” 中年內侍抹了抹眼淚,抬頭看了看于庸人,吞吞吐吐不敢說話。青鷲哼了一聲,繼續逼問: “不用怕,知道什么就說出來,有我們昆侖派在這里,一定為你家世子主持公道?!?/br> 內侍低頭道: “世子今天一直在前廳,大家也都是看到的……只是,世子午后揮退了跟隨的仆婢,到后山單獨去見了于公子?!?/br> 青鷲眼睛一亮,猶如貪獸聞到了血腥,轉問于庸人: “哦,敢問小司空,南宮世子與你在后山,究竟聊了些什么?” 于庸人輕輕用紙扇叩著掌心,淡淡一笑: “于某人對南宮世子素來久仰,正巧在玉沉水榭前遇見,不過閑聊了幾句而已?!?/br> 一旁年輕的昆侖道士插嘴道: “閑聊?我想起來了,未時初的時候南宮世子的確出去過,回到正廳的時候,臉色變得很不好?,F在想起來,只怕小司空和南宮世子,不僅僅是在閑聊吧?” 于庸人眉梢一挑,面色一沉,卻被青鷲搶過話頭: “哦?這就有些意思了。我昆侖派子弟昨天上山時和小司空不過齟齬了幾句,今天青夜無緣無故就被下了毒手;如今南宮世子和小司空‘閑聊’了幾句,偏偏這么巧,隨即被殺人滅口。小司空,眼看南宮世子是在申時前后遇的害——敢問申時你在什么地方?” 于庸人眉頭一皺,嘿嘿冷笑: “青鷲道長,你這是審問于某人?” 青曉晚一步進門,此刻已示意其余昆侖子弟幫著將南宮俊的尸身從浴桶中抬出來,又仔細查看了一遍,也朝于庸人問道: “小司空,青曉不才,敢問南宮世子胸口的傷痕,乃是高溫燒灼所致,是也不是?” 于庸人垂下眼睛,點點頭: “沒錯?!?/br> “那青曉再問一句小司空,你的天火神功走的也是至純至陽的路子,也能在血rou之軀上造成同等效果,是也不是?” 當年峨眉金頂,小司空于庸人甫一出手,阻止了南海迷蹤和昆侖夜雪的大戰,便是露了一手劈山焦石的純陽功夫。此刻錦衣少年微微苦笑,不由得點點頭: “不錯?!?/br> 眾人聞言不由得竊竊私語,那中年內侍跪在青曉面前連連磕頭。昆侖青曉嘆了口氣: “小司空,那青曉再問問你,今日申時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任何人證嗎?” 于庸人搖了搖頭。 “那昨夜寅時,小司空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可以作證嗎?” 于庸人張口欲言,又苦笑一下,搖了搖頭。 百里臨江“咦”了一聲,正想說自己昨夜聽見鶯歌在于庸人房中——又恍然醒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無論發生了什么,都有虧名節,便緊緊閉上了嘴巴。 眾人sao動更甚,有兩個小道士想起了昨天于庸人戲弄之仇,拳頭握得咔咔作響,被青曉打了個手勢制止。于庸人微微一笑,“唰”地一聲打開折扇: “青曉道長的意思,于某人明白??墒乔嘁沟篱L之死與于某人無關,南宮世子也絕非于某人所殺。這兩日內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種種蹊蹺于某人也尚未思索明白。若是青曉道長信得過,給于某人三日時間,必當查個水落石出!” **** 玉沉水榭之外,錦衣少年猛地收起手中折扇,若有所思。 半晌,他將折扇往口中一叼,扎起錦袍,就朝寒潭之中一頭扎了進去。 百里臨江遙遙看著,吃了一驚,奔到崖邊,看著少年在寒潭之中費力游動,緩緩潛到瀑布下方,慢慢攀著巖石鉆入到瀑布后的山洞里去。他肩頭上卻被輕輕一拍,只聽溫別莊在耳邊輕輕笑: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百里臨江瞪了那人一眼: “自然是要救人——那寒潭水極深極冷,于兄弟的身子骨看起來弱不禁風,若是一個不慎,只怕要命喪于此——” 他皺了皺眉頭: “于兄弟好端端地,跑到瀑布的后面去做什么?” 溫別莊哼了一聲: “他是死是活,關你什么事?” “當然關我的事——我師門戒律,不可見死不救——” 話音未落,卻見白色身影一墮,溫別莊的身體竟也輕飄飄地滑入寒潭中去。百里臨江大驚失色,也緊隨著縱身躍了進去。 他立刻就后悔了。 那寒潭之水比想象中更寒冷十倍,瞬間仿佛有千萬根鋼針扎進周身肌膚,又緊接著像是有萬斤巨石壓在胸口上,幾乎令百里臨江窒息。忽然一對溫軟的唇瓣湊到百里臨江嘴唇上來,一股清涼的氣息隨之渡了過來。百里臨江睜開眼睛,見那人一對晶亮的黑眸近在咫尺,正注視著自己。 耳目口三寶,閉塞勿發通。真人潛深淵,浮游守規中。 隆隆水聲之中,溫別莊對他傳音入密,雖然細若蠅語,卻有靜心凝神的功效。百里臨江感覺到一對柔軟的手掌搭在自己腰上,一股冰涼的勁意涌入腰陽關和環跳xue中,被寒潭水帶來的冰冷麻木感覺漸漸褪去。他不由得將身體向那人靠了過去。 潭水之外,日光已漸漸淡去。那人浮在水里,表情似笑非笑,只是伸出一條軟舌,輕輕勾著百里臨江的上顎,緩緩度氣。 旋曲以視聽,開闔皆合同,為己之樞轄,動靜不竭窮。 直至一卷心法授完,那人才依依不舍放開百里臨江的嘴唇,抱著他跳上瀑布后山洞的高臺。于庸人的身影早已不見。溫別莊手指一揚,山洞墻壁上燃起一點綠瑩瑩的幽火。他回頭看著百里臨江,嘻嘻一笑: “既然已經上來了,你為什么還要抱著本座?” 百里臨江者才意識到自己仍然摟著溫別莊的脖子,忙一把推開。但見幽綠色鬼火之下,那人膚色瑩潔如玉,一身白衣被水濡濕,幾近透明,水珠沿著烏發滑到柔軟的脖子上,慢慢滾落到胸前的皮膚上……百里臨江猛地移開目光。 那人嘻嘻笑,湊到百里臨江面前,奇道: “你為什么要跳下寒潭來救本座?” 帶著潭水潮濕氣味的手指輕輕在百里臨江臉頰滑過,點在他的嘴唇上。百里臨江閉了眼睛,輕輕吮吸著那根手指,喉結忍不住微微顫動。 那人滑入他懷里來,溫言細語: “你明明喜歡本座,何不拜本座為師——本座有一百種法子,管教你我師徒快活?!?/br> 百里臨江猛地醒悟,將面前妖人猛地推開,憤憤朝洞xue深處走去。瀑布以外日頭早已落下,那洞xue之中一片黑暗,墻壁上的幽火又極為黯淡,走出兩步便已不見五指。百里臨江心頭騰著一股無名火,手指一彈,竟自將一股氣勁抖出,墻壁上綻開一片明晃晃的焰火。 百里臨江不由得一愣。 那人大搖大擺跟在他身后,顯然對眼前景況毫不意外: “本座早就說了,你根骨奇佳——兩卷不過口傳心授一次,你便能運轉自如,若是本座調教你一年半載,便可晉升為江湖一流高手,遠勝昆侖那幫廢物。也不知道是誰給你開的蒙,把好端端的美玉良才教成了廢物……” 百里臨江怒斥: “妖人,不許侮辱我師父!” 溫別莊哼了一聲,悻悻閉了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說: “原來懷璧山莊內里百里臨江別有洞天,秘密竟是在這里?!?/br> 百里臨江方才醒悟,為何溫別莊會突然出現在寒潭旁。他猛地停住腳步,狐疑道: “溫老……溫別莊,你該不是盤算著對懷璧山莊搞些什么陰謀詭計吧?” 溫別莊用手指繞著一縷扔在滴水的烏發,睜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嘻嘻笑: “若本座說是,你莫非要殺了本座?” 百里臨江被他看了一眼,不知為何,滿肚子的無名氣焰便低了幾寸,不由得轉開頭。那人笑嘻嘻解開衣襟,抓住百里臨江的手掌朝自己胸膛滑溜溜的皮膚摸了一把,十分無恥道: “要不要本座教教你,如何殺了本座——” 百里臨江如被針刺,整個人猛地彈開,憤憤地看著溫別莊。那人湊上前,正要打趣,忽然變了臉色。 百里臨江也驟然變了臉色—— 因為他們都聽到,一聲尖叫,從洞xue深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