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5

    方境逸拿著手里的講義給他的學生講微觀經濟學，他從書本里抬頭瞟了他的學生一眼，滔滔不絕的學說就停了下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對一的私課他的學生都能打瞌睡。

    他用指關節扣了扣桌子，支著額頭睡著了的少年一下子驚醒，抬頭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方境逸別過眼躲開少年的目光，他不想看到他這個學生的眼睛，那雙眼睛簡直像有什么魔力，干凈無辜得每次都讓他產生一種犯錯的人是自己的錯覺。

    “你知道我過來這里給你講一節課你哥哥要付多少錢嗎？”他皺了眉頭盡量拿出自己作為一個A大最年輕的教授在大學講堂時的威嚴，“你是不是以為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就可以不用學習？”

    他的學生沉默著沒有講話，如果他現在轉過去看一眼那張他覺得像天使一樣干凈純粹的臉，他就能看到那張臉上充斥著諷刺的神色。

    “老師話說的可能有點重，”方境逸緩和了一下語氣，“你還小，這些知識對你來說確實難了點，但你們家族是我們國家數一數二的金融寡頭，作為你們家族核心成員的一子，即使你不是你們家族的繼承者，也擁有著最多最好的資源，這些資源以及你以后能得到的機遇是有些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br>
    習慣了面對三觀都已定型多說無益的成年人，一下子要對年齡還小的學生說教讓他有些不適應，方境逸拿出此生最大的耐心來對待這個少年。

    “所以你更應該付出比普通人更多的努力去學習，像你哥哥一樣，做一個對國家經濟有巨大貢獻的人，而不是像那些米蟲一樣除了散財毫無作為?！?/br>
    暮顏在老師轉過身來的那一刻收回了一臉的諷刺，冷淡地回應著方境逸的熱情：“我知道了，老師?！?/br>
    在方境逸看來就是敷衍。

    他這個學生的這門課程安排的很松，一對一的小課一個星期才兩節，已經開始快一個月了，他卻覺得這孩子幾乎沒學進去什么。

    他今天說了這么多，本來就是想跟暮顏好好談談。

    現在好像也沒什么必要了。

    “你不喜歡這門課，我會告訴你哥哥讓他尊重你的意愿，”方境逸皺著眉頭看著暮顏，“但我想你哥哥對你一定很失望?！?/br>
    你哥哥對你一定很失望。

    方境逸沒說什么重話，暮顏卻被什么刺痛了似的，很輕易地失去了他的淡然和冷漠。

    “我哥哥？”

    他冷笑。

    “我哥哥，”暮顏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您說這里的主人嗎？”

    “我還記得，老師您第一天給我上課的時候對我說，‘月先生是我們國家的榮耀，你有一個很優秀的哥哥?！瘡倪@一句起，我對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感到無比惡心?！?/br>
    方境逸愣住了，終于看到他學生臉上不同尋常的神情——這打破了他對他的印象。

    他本來以為他是朵單純溫順的溫室花朵，現在他覺得他有些叛逆。

    “他多優秀啊，”暮顏冷笑著，“文明和秩序只不過是他們這些掌控了資源的金融寡頭所制造出來的假象，平凡的人要么克制自己的劣根性要么為克制不住而付出代價?！?/br>
    “只有這些所謂優秀的人，只要他們濫用自己掌控的資源讓承受了他們黑暗面的人發不出聲音，就能一派道貌岸然地宣稱自己是白色的。用他們饜足后的樣子去面對世人，卻能不為他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以血淚為代價換來的領悟，暮顏的聲音在發顫，一字一句，卻沉甸甸地擊在了方境逸的心上。

    “他們凌駕在法律之上又制定法律來欺騙世人這個世界和諧穩定以維持他們穩定的統治，貢獻？”暮顏用嘲弄的語氣說，卻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負面表情，冷笑的，嘲諷的，惱怒的，都跟被他憎恨的男人像了個十足，“吸血統治就吸血統治，披什么領袖羊皮。虛偽可笑！”

    門外傳來敲門聲，方境逸震驚地看著暮顏面色不善的樣子說不出話。

    暮顏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很痛快地把月初習嘲諷了個夠：“你只知道他明面的產業對這個國家的經濟做出了多大的貢獻，你知道他背后灰黑色的產業毀了多少人的人生，讓多少人家破人亡？他就是一個毒瘤！他就是在世的撒旦！”

    門被鑰匙強行打開了，燼走進來，第一眼先確保了暮顏仍好好的坐在位置上，才轉身面向方境逸：“抱歉，老師，請您下次不要鎖門?！?/br>
    “……”方境逸神色恢復了正常，卻仍不知道如何開口。

    “今天可以就到這里嗎，顏少爺該吃藥了?！?/br>
    “嗯……”方境逸做家教以來已經習慣了這里管家對主人的稱呼，他甚至至今還不知道他教的這位“顏少爺”的學名是什么，“這個課題還差一點，不過不礙事的，下節課再講就好了?！?/br>
    暮顏低著頭沉默了一會，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說了聲，“老師再見?！本拖崎_蓋在腿上的薄毯，徑自下了椅子走出了房間。

    燼的眼瞳一下子微縮了一下。

    “顏少爺……”燼反應很快，脫下身上的管家制服走上去圍在暮顏腰間。

    方境逸卻已經看到暮顏只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襯衣，光裸著的兩條腿上都是施虐留下的痕跡，目光一下子變得驚疑不定。

    看著暮顏走出去，燼才回頭用抱歉的語氣對方境逸說：“見笑了，這孩子的父母不在身邊，他哥哥又對他太過嚴厲，所以他有時候敏感了些，容易發脾氣?！?/br>
    “月先生經?！@樣教育他嗎？”

    燼標準的笑容淡下去了一點：“您放心，不是您想的那樣?！?/br>
    方境逸搖搖頭，他能做的只有跟月初習反饋些建議，他還能管得了什么，他一直覺得暮顏是個溫和沉靜很有禮貌的孩子，今天不知道戳中了暮顏的哪塊逆鱗，還有他說的話……方境逸不敢往深處想，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急忙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