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你文不成武不就，如今還干起了偷偷摸摸的勾當，真是讓母后好生失望！我莊家有你，皇族有你，誰不覺得臉上恥辱？！你和你meimei一母同胞所生，都是母后懷胎十月孕育而出，怎地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么不堪造就？”

    痛到極致，便是麻木。類似的話語，母后說過不下百次。如今不過是再來一次，他也沒什么感覺了。

    這位小美人，便是與他共享同個胞胎的皇妹，南宮無雙。別家雙胞胎不是情同手足，也是親密無間，可他們，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同是論語詩經，小無憂還在辛苦認字之時，小無雙已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出口成章；同是絲竹八音，小無憂還在識認五音六律之時，小無雙沉吟片刻，舉觴一詠，古韻悠揚，歌喉宛轉何清越；世為之驚，司樂、典樂擊節稱賞，太師、太傅贊譽不絕，疑她是神女下凡。

    可謂是一時無兩，舉世無雙。

    只有武功，小無雙認為那是男子的事情，不屑一顧，無憂才略勝一籌。小無雙最愛外出嬉戲，拋繡球、踢蹴鞠、繞繩結、蕩秋千，踏青交游，宴集結社，所過之處，所經之所，無不有人站在她旁邊，把一些說爛了的詞用來夸贊他。

    與之相比，小無憂的表現堪稱平庸，就顯得平淡無奇，寡淡無味。

    但有誰知道，在小無雙嬉笑玩鬧時，小無憂卻在伏案背書？在小無雙好夢正酣時，小無憂在烈日下揮灑汗水？

    父皇見他面色有異，他幼時不懂那笑容的含義，只覺得害怕而不敢靠近；母后一見他就拉下臉來，叫他別礙眼，轉頭卻對無雙心肝寶貝地一通亂叫。本該是尊貴的嫡長子，卻遭受到了這樣的待遇，他委屈極了，但好像所有的小孩子也不喜歡他，說他是小無雙卑劣的仿冒品。

    小無雙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許是出生于皇宮的小孩子的天性，也許是受母后無意識的指引，隱隱覺得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哥哥是自己的競爭者，在無人時她會低下頭，露出得意帶點惡意的笑容，用天真無邪的嗓音嬌聲問：

    “我的傻哥哥，你知道為甚么嗎？”

    “你應該知道虹靈珠吧？庇佑我朱雀國的圣物。母后知曉它的神力，知道它能幫助她生下一個神童來，所以母后吃了它。還在母后體內的時候，我們就是競爭者，但是如你所見，它選擇了我，你輸了，哥哥——”

    你輸得徹徹底底，我的傻哥哥——

    過往事實如走馬燈般，無憂慘笑道：“母后，您對孩兒不管不問，您可知道孩兒之前一直是吃糠咽菜過來的？惡奴欺主，他們瞅著我不受寵，就全都上來踩一腳。我那所謂的婢女，要等她來送飯，卻是要等到日上三竿，那時都已經到了午膳的時間了，所以那點區區清粥小菜就充作了午膳。但這些都已過去，我也不必舊事重提，只是昨天我在鳳翔宮外面跪了一下午，實在是膝蓋疼痛難忍，又饑寒交迫，捱不住了，方忍不住偷了母后和meimei的早膳！”

    莊后有所動容。

    “那才不是我們的，是三皇弟的！”小無雙忍不住插嘴，她吐了一下舌頭，“丟臉丟到外婆家去了，羞死人了！幸好母后知道的早，要不然，哼！”

    “但是，母后啊，您做得這般絕情，是否想過孩兒是您唯一的男丁，皇妹再盛極一時，也免不了嫁人生子的命運，等將來皇妹嫁出去，這皇宮中您還能依靠誰呢？”

    “這宮內狂蜂浪蝶太多，男男女女，都想得到父皇的垂青，母后你端莊拘謹，又拉不下面子來，十年過去，您與父皇甚至鮮少同室！父皇他子嗣眾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自然無所謂；只是您這十年只有我們兄妹，十年再無所出，想著也難再有什么子嗣了罷！”

    莊后悚然變色。

    她面上慍怒，這些話刺痛了她，她不是沒做過努力，希望能挽回皇上，但即便她降低身段，極力討好，皇上也……

    皇上到底是更喜歡男狐貍精罷！

    可皇上不臨幸她，她便不能懷孕了，若是她大了肚子，不是明擺著告訴皇上她偷人了嗎？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莊后銀牙暗咬，她豈非沒有思慮？只是她與這孩子已經如此，親情淡薄，就算幡然醒悟，熟不知他將來風光時心里也會扎著一根刺，反過來報復她？

    “母后！孩兒委屈呀！”南宮無憂突然掙脫太監的桎梏，跪在莊后的身前，抱著她的小腿大哭道，“母后，孩兒是知道，您為什么討厭我的！因孩兒寤生，害您生產時吃了不少苦頭，甚至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這些年來的冷遇，孩兒明白您心中的苦，孩兒知錯了，孩兒也絕不會心存芥蒂！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孩兒愿效犬馬之勞，為母后鞍前馬后！”

    這些話，也不是情急一時想出，而是在被太監押往鳳翔宮的路上，他事先擬好的腹稿。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還能通過賣慘的方式博得關注，但是自從古公子來了以后，他好像一夜之間打通了宮斗的任督二脈，所有技能一下子融會貫通了。

    剛才那番話，別看他面上句句控訴、聲淚俱下、軟硬兼施，其實，他的內心毫無波動。

    一時無話，沉寂了半晌。

    “母后～～～！”饒是小寶貝不滿的撒嬌，莊后也顧不上理。

    重新理清思緒，莊后多云轉晴，招呼著兒子來身旁的座位，面上出現了笑顏色：“是么？這么多年，倒是委屈本宮的好孩兒了，讓孩兒你受苦了。母后元不知情，這是母后的錯，母后向你請罪。你這孩子也是，是個悶葫蘆，怎么不早說？”

    “快來這邊坐，讓母后好好瞧瞧你，瞧瞧你的腿可還好了？夏露，快去拿些雪蓮膏來給本宮的皇兒！多拿幾個備著，用不用本宮給你擦擦？”

    無憂拘謹地坐下了，乖巧地搖頭：“不用了母后，孩兒自己可以的?！?/br>
    “哎呀，這身衣服寒酸的，今年這雪下的這么冷，可別害了寒疾？尚衣局都是干什么吃的？！”

    “再看看這小臉瘦的，都怪那些惡奴，今兒個既然被本宮發現了，就一個都別想跑！知春！”

    亭亭玉立的少女向前跨出一步，立即鞠了一躬。

    莊后粉面含煞，勃然大怒：“將皇兒那個婢女拖下去打一百大板，逐出宮去！還有尚食局的廚子全辭了，給本宮換一批新的來！把尚衣局的奉御給叫來，本宮倒要問問她是怎么回事！敢欺負本宮的兒子，一個也別想跑！”

    “奴婢遵命?！敝侯I命而去。

    “另外，自即日起，夏露、梅香就去我皇兒身邊服侍他罷！若稍有不怠，本宮唯你是問！”

    默不作聲地聽到這里，無憂笑道：“母后，您賞給孩兒宮女，是不打緊的，孩兒本就與您同心，可她們畢竟跟了母后多年，相當于母后的左膀右臂，孩兒怎忍心讓您割愛？”

    “你這孩子，倒還跟母后客氣上了，”莊后笑了一聲，“母后這不妨事的，隨時都有宮女頂上來，只是你，不用母后這些用順了手的，其他那些冒冒失失的小丫頭，母后怎肯放心讓她們服侍你？知春、夏露、念秋、梅香，這四個大jiejie，孩兒你選一個喜歡的？”

    南宮無憂裝模作樣地沉吟一下：“母后，那還是知春吧，知春jiejie對我很好的！孩兒今天早上不是膝蓋疼嗎？是她冒著風險為孩兒偷來的！您待會兒也千萬不要怪罪她，因為我們說好了，出了事故就是孩兒偷的?！?/br>
    原本垂手侍立的念秋，忍不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知春這丫頭好啊，你們三個，以后要向知春學習，知道嗎？”莊后愛憐地摸了一下兒子的頭，慈愛的笑意堆積在眉梢，“那就把知春給你。本宮的皇兒，值得最好的——夏露、梅香你們去昭陽殿收拾一下，那里不是閑置很久了么？過會兒本宮會稟告陛下，將那里讓給我皇兒住?！?/br>
    無憂低眉順眼地嗯了一聲，遮住眼底的冰冷。

    “母后～！”無雙連聲呼喚，嗓音嬌滴滴，她憤恨于這局哥哥搬回了一局，就繞過莊后在桌子底下猛踩哥哥的腳。

    無憂不閃不避，唇角忽地扯出一個笑來，他仰頭委屈地道：“母后，皇妹是不是不喜歡我？她為甚么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腳，好痛！”

    莊后低下頭看桌子底下，無雙趕緊撤回腳，但已經晚了，莊后看到了。

    其實從心底出發，莊后還是向著自己的小公主的，小公主被她帶在身邊日日夜夜已有十一個年頭，她的牙牙學語、歡笑苦樂都是由自己親身參與的，早就超過了一般的皇家子女之間的感情。一個男孩子，被踩了就踩了，又不是多么嬌貴，女孩子家家還能用多大勁么？但是她剛剛表明了態度，只好不輕不重地提點傾華兩句：

    “雙兒乖啊，無憂是你的哥哥，你們以后是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的。將來你大哥做了皇帝，也對你有好處?！?/br>
    無雙就杏目圓瞪、柳眉倒豎，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莊后感覺自己要被自己小寶貝這可愛的小女兒嬌態萌死了，想要抱在懷中抱一抱、哄一哄、揉一揉，再捏一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