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戌時，暮色已經模糊起來，堆滿著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

    紫宴城，此時在古家，父子倆已換上便服本待歇息，聽聞門子通報皆驚，相顧整理衣冠，父說：“公主這是看上你了？”

    子驚惱道：“爹！”

    兩人不敢多有耽擱，急急忙忙出門迎接：“恭候公主大駕——”

    “不知公主殿下深夜到訪，有何指示？”

    華美的馬車在古宅停下，裝飾精巧講究，紅緞作幃，輔以垂纓，顯得小巧華貴，漂亮典雅；菁華公主并未掀開簾子，現出鳳顏，其帶刀侍衛冷著臉宣告道：“傳公主懿旨，請古月公子出來一見?！?/br>
    父子兩個面面相覷，自這古公子一來，皇族登門的頻率，都大大提高了，不是戰王過來串門，便是公主要來廝見。秘書少監知兒子不忿，但也無可奈何，招呼了門子一聲，門子轉身去叫了。

    只見這古月出現了，也不見他有多受寵若驚，臉上表情淡淡，又唇紅齒白的，一襲白衣不染纖塵著其身，愈加顯得人俊秀風流。

    “草民，參見公主?！?/br>
    “小郎君不必多禮，上來?！?/br>
    北辰玨并不意外，氣定神閑地撩起衣擺，上了鳳輦，女侍衛對他畢恭畢敬的，不敢怠慢，為他掀開簾子。天一不離身左右，但他存在感極低，如同北辰玨的影子，人們平常時會下意識地忽略他。

    紫紅色簾幕晃動了一下，人已鉆進去了。

    女侍衛后知后覺，連忙撩開車簾，只見公主問書生：“此人，可信之？”

    書生答曰：“性命，可付之?！?/br>
    公主殿下頷首，轉頭向她致意，她便不再多事。

    馬車四面皆是昂貴精美的絲綢所裝裹，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玫色的縐紗遮擋，使人無法得以窺見其內部，驚鴻一瞥間，古言只看到公主的馬車內部，空間稱得上寬敞，四角垂金穗紅纓，容納四五個人，也不覺得擠，軟臥狐裘鋪其上，香案上，香薰爐鑄銅鎏金煙裊裊，精美點心與瓊漿玉液，團花圓扇手中持，一片粉盈晶瑩模樣。

    目送著轱轆馬車去，他悵然若失，心底不甘越發強烈，父親的話也充耳不聞，滿腹心事回去了。

    鳳輦上，軒窗簾子微動，北辰玨望著窗外風景，他笑問：“公主今兒個怎么來了，不是你三哥勒令你不準接近我嗎？”

    “別一口一個公主了，你要叫我無顏！小顏顏也闊以的～”南宮無顏親昵地執著他手，不滿地撅起嘴，“他讓我怎么著，我就怎么著??？本公主沒排面的嗎？”

    他一笑而過：“可公主你這是要帶某去哪里？”

    “朱皇宮?！陛既A公主容顏一肅，“我深思熟慮幾個日夜，接下來我要與你交代的，干系重大，你要豎耳細聽，務必不得傳與第二個人?！?/br>
    到此處，她便不再說話，只直直地看向天一。

    多少經歷過一些事情了，看公主這表現，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他不禁被這氣氛所感染，清了清嗓子說：“他自小陪伴于我身邊，是可信任之人。公主盡管說?！?/br>
    南宮無顏點了點頭：“既如此，小郎君和小帥哥，你們便聽聽本公主的計謀?！?/br>
    “虹靈珠，若本公主知道在何處，也會鋌而走險為你偷出來。虹靈珠早在十六年前，便不知所蹤，本公主這幾日，一直在思量，以前不在意也就罷了，可如今一深思，便覺此事透著蹊蹺。在皇姐作為和親公主出嫁前，虹靈珠一直是皇姐的伴生靈物，護佑皇姐左右，皇兄聲稱圣物作為嫁妝隨皇姐到了玄武國，后又因皇姐遭遇意外而遺失，這說法我是不信的?！?/br>
    “為什么不信？”北辰玨好奇地問。

    “如果本公主說是女人的第六感，你信嗎？四大圣物賜予我們皇族無上尊榮，包括頭發和眼睛的顏色。若虹靈珠真的遺失十五六年之久，我們朱雀國就變成黑雀國了?！?/br>
    “啊，這……”

    菁華噗嗤一笑：“剛才逗你的，其實是這樣的?！?/br>
    “其一，虹靈珠乃朱雀國圣物，皇族不可能眼睜睜讓它遠渡他國；即便是真隨皇姐去了，那皇姐怎么一到了玄武國，前后不過一年，便死在了異國他鄉？皇姐乃天選之人，虹靈珠伴生護佑的說法，是廣為認可的。因此本公主推測，當年皇姐和親時，虹靈珠不一定在她身上?！?/br>
    這解釋可謂是有理有據，條理清楚，北辰玨不斷地點著頭。

    “所以，公主到底想怎么辦呢？若真如你的猜測，虹靈珠未曾丟失，那它是在哪里，我們也不清楚呀?！?/br>
    “這你有所不知，虹靈珠很有可能，”南宮無顏神色篤定，“不，十有八九是在皇兄手上。當年之事，本公主也未趕上，畢竟那時本公主剛是個三歲的稚童，但有些只言片語說，皇姐和皇兄不僅是龍飛胎，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虹靈珠遺失的消息，不也是皇兄說的？他身為一國之君，自家圖騰丟了，為何絲毫不見他著急？”

    這般解釋，事件變得清晰了，北辰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br>
    “如此一來，又產生一個問題，既然虹靈珠所謂的‘失蹤’是你皇兄一手所為，那么他肯定不愿將虹靈珠面世，更遑論借我一觀了。這也就繞回了你最開始說的問題，若你知它在何處，就會鋌而走險竊之。我們現在的核心問題是，虹靈珠的藏身地點?！?/br>
    “嗯，是這樣的，這也是我幾天以來夙夜思考的，”南宮無顏抬起頭，臉上出現勝券在握的笑容，這使她顯得容光煥發，“你已明白了我們的難處了，那就聽聽本公主之言吧，本公主將之命名為‘瞞天過?！印叱龆础?/br>
    “換個思路來想，既我們不知虹靈珠藏于何處，為何不勾著皇兄主動說出來或拿出來？乍一看，你或許覺得不可思議，但如果實施得當，也絕非不可能之事。你是外鄉人，你可不知道，我皇兄真是一朵奇葩，還是千年難遇的那種。他重視自己的容顏和長生，簡直到了魔怔的程度。你應該注意到紫宴城的道士尤其多了吧？那時因為今上好長生，最出名者如袁道士，與國師同等顯赫，隨意出入皇宮而不禁，誰人見他不尊稱一聲‘天師’？”

    “‘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么？”北辰玨若有所思，“公主殿下是想讓古某入宮當道士嗎？”

    “不錯，”菁華投去贊揚的一瞥，“皇兄很信任袁道士，盡管本宮覺得他沒什么真才實學，遠不如國師，靠一張嘴賣弄和所謂的‘長生丹’才混到如今的地位。正因如此，本公主才覺得你有超越他的可能，若你也是德高望重的‘道士’，獲得了皇兄的信任后，跟他說要制作‘長生丹’，非虹靈珠之賜福、護佑，‘長生丹’不能制成，你到時候瞎編一個，無論什么都好，只要肯騙得他愿意相信，我們就成功了?！?/br>
    北辰玨嘴角抽了抽：“可沒準公主你看錯了，人家真有本事呢？而我又不是能說會道的人，怎么取得皇上的信任呢？”

    “嗯……唔，”南宮無顏微一沉吟，“你說的也是，誰叫他看……也是本公主先入為主了，不過，無論他是否名副其實吧，這也在本公主的考慮范圍內，本公主著人引薦你到他門下做個道童吧，你將他的本領都學來，不就成了？”

    “還需引薦？”此事奇了，不過是一個小小道童？

    “你以為呢？你是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腦袋，也想入乾道宮呢？”

    “你這不是要帶我進宮見袁天師，或者把我安插到他門下吧？”

    “這個嘛，倒也不是，此行本公主是帶你見一個人，由他引薦比較好……”

    公主并未多說，因馬車行到了正陽門前，只停頓片刻，她掀開了軒窗的簾子，露了個臉，禁衛軍不做為難，任其長驅直入。

    “怎么這么曲折的，由你來引薦給袁天師不好嗎？”北辰玨不解地問，“繞這么大彎子干嘛？”

    “你有所不知，本公主居于公主府，出入皇宮，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目標太大，若有什么動作，就算是提攜了個道童，只要東窗事發，很容易被人‘順藤摸瓜’查出來；亦且，等將來你‘學成歸來’，喬裝打扮一番，本公主還要為你包裝造勢，給你偽造個隱士高人的身份，還要將你‘舉薦’給皇兄，才能與姓袁的道士正面較量?？傊谇捌?，我們還是不要與過多的牽扯比較好?！?/br>
    “那你讓某見的這個人？”

    兩人下了馬車，宮人見公主紛紛行禮，幾人沐浴在公主千千歲的祝詞中，穿過雕鳳附龍走廊。

    “他住在皇宮?！?/br>
    “身份？”

    “是個皇族?！?/br>
    “未及冠？”

    “及冠已久?！?/br>
    “那為何？”

    “朱雀國人千人萬，可外域沙漠卻廣，子民逐隊成群，只往城內來，紫宴城資源緊張。再加上朱雀皇族濫交，子嗣眾多，若每個成年的皇子公主，都出宮建府，則十個紫宴城都不夠分的。早有命令，凡只有封王者，才有獨立門戶之資格?！?/br>
    “未封王？”

    “此為其一。不，他封王了。他應是有其他的原因，比如，有些封王的皇族，依然不愿意出宮，大概是因為皇宮方便?！?/br>
    “如何個方便法？”

    兩人一問一答間，接著落日跨過珊瑚垂花門，門后一座后園，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鮮艷好看，知是到了御花園。更有花樹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時夏初，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唯見庭中如雪初降，甚是清麗。若向遠望，落日余暉籠罩著精致的角樓，給高墻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宮里顯得壯麗而凄涼。遠遠望去，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樣。坐落在樹叢中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

    菁華公主駐足觀望，北辰玨也只好隨她停下，驀然被這景色所吸引。過了約莫七八分，才聽她支支吾吾地說：“就、就是方便嘛?！?/br>
    自己的臉卻紅了。

    他深為之奇，之前這一路上，公主所言，無不條分縷析，怎么到了這兒，反而語焉不詳了？不過，人家不肯說，他也不能強求，他笑了笑：“那就不說了。這兒景色甚好，既我們到了這里，賞一賞，也是好的?！?/br>
    他只以為是公主心血來潮，要帶他來賞花了。

    公主叫女侍衛和天一且住，女侍衛應下了，又回身叮囑他小聲，仔細著些兒，他聽了雖疑惑更濃，卻也叫天一在這里等他，天一這才熄了跟去的心，目送他們遠去。

    兩人在甬道上走著，也不說話，前面遇一帶假山，玲瓏剔透的，又有怪石嶙峋，散落在周遭，幾棵不知名花樹，花開正茂，公主神情有異，豎起食指在唇前，指了指耳朵，北辰玨側耳傾聽，果聽見了些不屬于天地之間的聲音。

    “跟我來?！惫髡泻袅艘宦?，撩起裙擺，步履輕盈地靠近了。

    北辰玨皺了皺眉，踟躇了半晌，公主對他又招了招手，他才踮著腳尖、輕手輕腳地過去。

    到了，他目光一凝，果然，在花樹怪石環列中，兩人間其焉，一倚一趴，一上一下，正享魚水之歡咧。

    臉上漸漸地燒起來，公主靠過來，附耳低言道：“你不是問怎么個方便法么？本公主現在就告訴你，就是這么個……方便法?！?/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