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哥哥
“媽,剛才那是誰?” 程安大力關上門,背部突起的蝴蝶骨硌在硬門板上。他長得瘦小,這會兒身上還套著并不合身的禮服,把他顯得更加瘦弱,泛白的嘴唇有些抖。 “他為什么畫我,” 程安的手指節捏得白一塊紅一塊,“你是不是打算嫁給他?” 兩年前,爭吵了半輩子的父母最終還是離婚了。雖然他們一直在吵,而且每次都有新的理由,但程安懵懂間覺得自己知道,其實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哥哥。 哥哥不是父親親生的。母親是個美人,年輕時又喜歡天南海北的跑,比較愛玩,也在國外住過幾年,跟父親結婚前留下了一個兒子。 程安小時候是見過哥哥的,但現在算過來也有好多年沒見了,哥哥一直在國外念書,家里人也不會常常去打攪他。 “你還小,這是mama的事?!薄∧赣H換了個姿勢,手肘支在沙發側的扶手上,白嫩的腿從旗袍開衩間露出來,哪怕生過兩個孩子,看著仍舊風姿卓越,“你要乖一點?!?/br> “你還想再嫁幾次?” 14歲的小程安,矮矮的一個小孩站在門前,“我不可能跟他一起生活?!?/br> 母親的新情人是位畫家,追求母親很久了。他有些局促地拉開門后就這么站在門口,在外面聽見了小孩子的不滿,這個看起來聽話的男孩,卻意外的不乖。畫家不知道該用什么辦法叫孩子放下戒心。 扭頭看見畫家的臉,程安瘋了似的,跑到旁邊的桌子上奪走了那柄水果刀。他喘著粗氣,胡亂朝空氣中泄憤似的揮舞著,眼圈泛紅,像只被追到窮途末路的小兔。 “孩子你聽我說,你的生活不會有什么改變,”畫家張著雙手,示意他身后的母親不要進一步激怒程安,他堅信孩子只是無法接受新的家庭,以及心里有不安感。他眼神追隨著那柄刀鋒利的刀刃,“你母親仍舊愛你,我也會愛你?!?/br> 這種自然將自己算在家庭成員內的行為似乎又刺激到了程安,他很激動的舉起了刀子,“我不要跟你們一起生活———” 手起刀落,伴隨著母親的一聲驚呼,同時房門被猛地推開了。 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黑發藍眸,五官棱角間透露著東方的細膩和西方的深邃。他從進門那一刻便緊緊盯著地上跌倒的男孩,眉頭深深的皺起。 “小硯?” 母親幾乎坐不住,她雙腿躊躇了一下后又重重跌回沙發里。 門后的場景叫李硯頭皮發麻,他看到程安———他親愛的弟弟,臥倒在地板上,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像團被人揉捏過的紙團,皺巴巴的縮著,單薄又蒼白,上面染著朵朵血花,那柄沾了血的刀正躺在弟弟身側。 “小硯......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母親重新組織語言后開口去問,沒想到卻指數換來了李硯冷漠的回答,“你又離婚了?” 母親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其實已經離婚很久了,只不過這兩年李硯忙,也沒怎么回國,也沒想著特別告訴他。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聽說這件事的。 “弟弟不喜歡新家庭,而且新的家人也沒法保證他不受傷,” 李硯抱起臉色蒼白的程安,“所以我來了?!?/br> 說來也是奇了,同母異父的兩個孩子,感情竟好的宛如一奶同胞的兄弟,又好像比那還要更親密。 傷口不算深卻很痛。李硯給程安做傷口緊急處理時,程安依偎在他懷里不住地抽氣,卻又很快的咬住嘴唇。畫家在一邊有些擔心,卻又不敢上前,煩躁的在屋里屋外轉圈,每次他走出房間,程安都會揪住李硯的衣角,小臉仰著,小聲囁嚅道,“哥哥,疼……” 李硯的拳在一旁捏緊了又放開,如此幾次后,在程安第三次因為傷口疼痛而咝咝抽氣時,李硯一把把人撈起來圈在懷里,朝母親道,“mama,我要把弟弟帶走?!?/br> “以后他跟我一起生活?!?/br> 夜晚的機場仍舊人來人往,程安依偎在李硯溫暖寬厚的懷抱里,李硯很貼心的多扯了件外套,用來把程安將裸露的小腿遮住。 “你怎么還是這么莽,” 李硯溫聲逗他,“怎么每次見你你都要受傷?!?/br> 的確是這樣,程安沒話可反駁。他抽抽鼻子,索性將頭埋進李硯的胸膛中不想回答他的話,像只只知道頭的笨蛋鴕鳥一樣,忘記了自己整個人都正被對方圈在懷里,哪兒也去不了。 “還記得那時候你在花園里玩,我本想提醒你當心摸到刺的,” 李硯用手順著程安的后背,像是想到了多年前可愛小程安的樣子似的笑了起來,“誰能想到你跑開時被絆倒了呢?!?/br> “我又不是故意想摔倒的......”程安不服氣,臉埋在哥哥懷里嘟嘟囔囔。 李硯笑起來,“記得你當時答應我什么了嘛?” 程安點了點頭。 從小程安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長得也瘦瘦小小的,偏偏每回都會在李硯眼皮子底下受傷。初次見面時程安摔倒磕壞了膝蓋,好長一段時間他的膝蓋都青紫著,等兩個月后李硯要離開時,程安哭得抽抽嗒嗒的,邊哭邊拽著李硯的袖子想跟他說話,結果太著急還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別哭啦,”那時的李硯蹲下來,將一顆草莓味的軟糖遞到了小程安手中,“你只要答應哥哥,下次不要讓自己受傷,哥哥就一定還來找你,好不好?” 八歲的程安聽話的應下了。他覺得哥哥的語氣很溫柔,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糖果軟軟的也很好吃,草莓的味道在口腔里炸開。后來程安將那片糖紙用格尺壓平了,夾進了自己的日記本里,收藏了很多很多年。 機場廣播發出“嘟”的一聲播報,程安被冷不防地驚了一哆嗦。 “以后沒事了,”李硯看著程安笑起來,屈起手指刮了下他圓潤地小鼻頭,“今后都由我照顧你了?!?/br> 程安沒有抬頭看李硯。他不敢告訴哥哥的是,初見時摔倒后他看到了哥哥眼里藏匿不住的心疼和著急,也許還有些別的,是當時他解讀不出來的復雜感情。 那語氣和眼神都太溫柔,他整個人都幾乎溺死在里面,于是在下一個暑假到來時,他整天趴在窗邊望,當某天他終于看見那道成長的更加挺拔的身影朝自己家門口走來時,他踩著自己的小板凳,顫巍巍的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蘋果,以及削蘋果皮的刀邊。 三,二,一 血如期而至,像蘋果一樣紅的顏色。而來人著急的眼神跟那年的草莓糖一樣,如出一轍的讓人開心愉悅。 離登機時間還有很久,程安雙手摟住了李硯的脖頸,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里,這樣子哥哥就看不到他細微的表情和笑意。 “哥哥在的話,我就不會受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