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隱秘有三
寧知再次醒來是在醫院里,意識剛剛回籠的時候他還有些迷茫。睜開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墻壁、以及……旁邊坐著的人。 人,男人,顧憶。 寧知轉頭看了一會顧憶才記起來自己是誰,也想起來發生了什么。 他張了張嘴,剛想開口說話,就感受到了手背上的壓力。身體的知覺也在這時候慢慢復蘇了,寧知意識到男人在給他按住輸液貼。 “剛掛完一瓶葡萄糖,再躺一會吧?!鳖檻浺娝蚜?,對他解釋道。 男人的手掌很大,比他意識到的大的多。他的右手幾乎被顧憶的手掌握住,攏在男人的手心里。 顧憶用拇指按壓著被輸液貼掩蓋的針孔,力氣沒有很大,是一個適中的力度。既沒有讓寧知疼,卻也不會忽視他的存在。這樣的觸感,比起自己死命按著的感覺好太多了。 本該因輸液冰涼的手,此刻卻是十分溫暖的。 寧知緩緩地對他眨了眨眼,便繼續轉回去,閉上了眼睛。他確實有些沒有睡飽,那他就恭謹不如從命,再睡一會。 很快,安靜的單人病房里就再度變得寂靜起來,只有兩道微不可聞的、清淺的呼吸聲。 等到寧知再度睜開眼睛,雪白的天花板已經變成了些許柔和的顏色。 他睡了多久? 病房里已經沒有其他的人存在了,陽光透過窗簾,映出了一片溫和的光亮。寧知看著頭頂前上方的墻面,再度眨了眨眼。除去剛醒來的時候有些迷糊,他現在已經很精神了。 寧知抬起已經被放回被子中的右手看了看,輸液貼中間的純白傷口敷料此刻印出了一個暗紅色的小點,血已經止住了。他的手也有些無力,不過這無傷大雅。 他還記得今天要干什么。 寧知剛想掀開被子下床,才意識到自己什么也沒穿,低頭看,只有身體上裹墊著一條浴巾。也是,他是在浴室泡澡的時候犯病的,想也不可能穿著衣服。 這么說來,是顧憶帶他到醫院的,在他暈倒前也是顧憶抱住他的。那片溫暖是真的,不是他的錯覺…… 回想著昨天晚上的事情,寧知原本還有些混沌的思維活躍了起來,很快就理清了前因后果。 這下可欠了個大人情。 但即使是條大浴巾,寧知也沒有臉裹著它出去,畢竟他是真的一無所有,只能等著顧憶回來。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可以先洗漱一下。 寧知先撐著床頭柜緩緩地坐起來,確認自己沒有暈眩的感覺后,他才掀開被子一角,繼續緩慢的把自己挪下床。然后再把浴巾抽了出來,披在身上,走向了房間更里面的那間。 洗漱臺上有標準配備的洗漱用品。 其實寧知走到衛生間門口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了,這里是醫院,不是酒店,所以打算洗把臉就回去繼續躺著。卻沒想到單人病房居然有給洗漱用具,不愧是中有錢人住醫院的固定選擇。 就在寧知最后清洗自己面部的時候,洗手間的門被人重重地打開了。寧知抬頭轉看著眼前神態急切的男人有些愣神,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顧憶。 “你……要用衛生間嗎?”寧知只能想到這一個理由。 “不,沒事?!鳖檻浳⒚畹耐nD了一會,“衣服已經買回來了,你等會換一下?!?/br> “好的,謝謝?!笨粗f完轉身就走的男人,寧知還是對他離去的身影喊了句謝。 其實他洗臉的時候有聽到顧憶那稍顯迫切的腳步聲,但他確實沒有料到男人會直接打開門。即使是單人病房,也是沒有浴缸的。 寧知不知道的是,他現在的模樣有多么的誘人。本來白皙的皮膚被毛巾擦的微微發紅,唇紅齒白的,柳葉似的眉眼望著男人的時候十分無辜,配著略帶驚訝的神情,會激起男人深深的保護欲。更不用提因為俯身接水的緣故,他身上的浴巾有一邊早已滑落肩頭,落在手彎里,半露不露的,更為誘惑。 等寧知走出衛生間,顧憶又再度不見了蹤影。寧知也沒有太在意,把他放在床上的衣服都拿上,又回到了衛生間。 買回來的衣物是寧知常穿的襯衫長褲,穿上后就能感受到服飾都十分貼身,既不會大也不太小。算算時間,顧憶知道自己的尺寸也正常。寧知父母在合同敲定后就直接把他和公司都扔給了顧憶,美其名曰先培養感情,說對顧憶非常放心,然后他們二老直接跑出去旅游了。 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這么隨心所欲的脫線,寧知不由得再度產生了一種無力感,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等寧知換好衣服出來,顧憶倒是也回來了,臉色沉著,還帶來了醫生的囑托。 看著出院路上一臉嚴肅的顧憶,在耳邊不停地說著低血糖如何可怕、如何嚴重、如何預防、還有短期內不許泡澡云云的,寧知只好忍著笑意帶著感激,微笑的收下了男人的叮囑。 其實他的低血糖并不嚴重,只是昨晚泡澡時間比正常情況來說長了兩倍。而且這副身體雖然年輕,但是從未注意過這方面,只當是偶爾會低血壓,根本不當回事,也就沒有多補充糖分,所以爆發起來便直接昏迷。說到底也只是看著很厲害罷了。 眼前的男人雖然板著張臉,但神態話語中透露的關切卻是真實存在的。寧知久違的體會到了被關心的感覺,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不知名又說不出的觸動。 在自己成年后,父母一年到晚都不見蹤影,不是在哪邊旅游就是在哪邊度假,只有假期的時候才回來看看。而自己的好友因為性格的原因也不會直接的關心,多半都是拐彎抹角的來。至于其他的同學同事就更不用說了,浮于表面的關心在他出名后更是不勝枚舉。 眼見著走在身前不遠,回頭反駁自己“并不嚴重”說辭的男人,那雙眼望著他,認真又誠摯。寧知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了握,又再度松開。 啊,是了,這才是真實的顧憶。 平時溫和又紳士,訓誡時注視著你的眼神,讓人覺得自己有被認真對待,在商場上又是利落果決的形象。 原本書中的描寫已經能讓他透過書頁,看到一個隨和干練的成功商人躍然紙上,而現在自己實際體會到了,才覺得書中描寫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實實在在的這樣一個人。 這也是他能把書的劇情看完的另一個原因。 至于昨天晚上的協議事件,如果有人在你好言商量的時候無理取鬧,還是兩次,想必不論是誰也會十分生氣。而克制著自己不發怒的顧憶,說起來已經是很有素養了。那也是他為數不多情感溢出的時刻。 若是他的好友,恐怕早在對方開始各種推三阻四的時候便開始罵人,當場就和人家干架了。 寧知想到這,突然又想起了那個未解之謎。顧憶做事都極有條理,白紙黑字也是最好的歸屬。 可是,為什么要簽協議呢? 如果只是不想耽擱“寧知”,簽這樣的條例也無可厚非,可后面顧憶即使喜歡上了他,也依舊離婚了,甚至選擇和“曖昧”對象在一起。 這真的可以用“性冷淡”三個字就能概括一切的嗎? 他可不認為這里也可以用“男配”“主角”這類字眼就能解釋全部,雖然他還沒有那么多的實感,但這確實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看著眼前為自己拉開車門的男人,寧知覺得關于顧憶的劇情還是有點遺漏問題。不過這也是別人的私事,或許還是不要探究比較好。 把腦海里的猜想甩在一邊,寧知剛想繼續往前踏出他的步伐,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往前邁出一步。整個身體的肌rou都緊繃著,抗拒他接下來的動作。 “寧知?” 即使耳邊就是男人的催促聲,腳下只有兩三步的距離,他也依舊沒有辦法踏出一步。 全身的肌rou、關節就像是一堆腐朽的零件,既無從下手維修,也沒有方法正常運轉。就如同一臺快要崩潰的機器,即使是稍微一個動作,也有面臨報廢的危險。 寧知知道自己患上了乘車恐懼癥,在車禍的二十四小時以內看到車輛并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删退闼鞔_的知曉這是一種焦慮、恐懼的心理在作怪,但他依舊沒有辦法冷靜的面對它,或許正因為清楚記得當時的情形,所以更為恐怖。 他面色慘白,手腳開始冰涼起來,眼神也有些空洞地望著車輛的方向。整個人的僵硬程度或許和石頭有的一拼,寧知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面部在隱隱抽搐著。 在顧憶下一聲催促響起之前,他也對自己催促著。 “快動啊,寧知?!?/br> 寧知在心里反復默念著,把自己腦海里殘破不堪的碎片全部清掃出去之后,才堪堪邁開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黑色的轎車,不情愿的仿佛前面就是地獄一樣恐怖。 他有些反常的舉動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但很顯然,不管顧憶會不會問這個問題,寧知都沒有精力去管別的事情了。 因為他已經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控制自己的身體身體上,恐懼、焦慮和緊張的情緒讓他整個人都開始冒冷汗,盡管寧知已經盡量克制自己,可依然能看到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然后沉默又僵硬的坐上了車。 顧憶動作頓了頓,有些猶豫,可他也并未聽說寧知會暈車,也只是遲疑這么一下,就關上了寧知這邊的車門,自己從另一邊上車。 寧知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能表現出沒有異樣的感覺,直到轎車開始發動、上路,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恐懼遠比他以為的龐大。 隨著車速提到合理范圍內的行駛速度,寧知呼吸越發急促,全身都開始加劇顫抖,或許說,抑制不住的抽搐。他渾身上下無時無刻都在叫囂著逃離,快點離開這里。 即使窗外略過許多稱得上眼熟的風景,他也沒有能力睜開他的眼睛看哪怕一秒,寧知緊閉著雙眼、咬著牙,整個人都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蜷縮在后座的角落里。而他卻還以為自己還好好的坐在座位上,努力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寧知?寧知!”顧憶看到他一上車就開始冒虛汗,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不由得出聲喊了幾聲。 不單是鄰座的顧憶注意到了,前面的顧家司機也注意到了寧知的狀態,于是緊張的看向后視鏡詢問家主的意見。顧憶朝他打了個眼色,司機便在路邊能停車的地方把車停了下來。 然而,即使是剎車的動靜也依舊沒有讓寧知好受起來。想到臨上車前的反應,顧憶沒思考幾下就把幾近昏迷的寧知抱下車。正好旁邊就是個安靜的休閑公園,顧憶向司機示意讓他先回去,自己則抱著寧知過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