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而沉默的愛
天空數度飄雪,霜花在路面上綻放。隨著氣溫的降低,年關步步逼近,各行各業迎來休假前最繁忙的收尾工作,阿拉克絲也越來越頻繁地往返在劇組、學校和蜂房之間。 一天,布蘭登去找他時,正撞上一只雌蟲站在打開的房門前——他彎下腰,緊緊環抱著阿拉克絲,與他吻別。 “寶貝兒,你等等我,我還會再搶你的,唔……” 余下的話語融化在交疊的唇齒間,阿拉克絲輕捏著他的下巴,鴉羽似的睫毛垂下,閉著眼和他接吻。 “下次再見?!?/br> 那只軍雌拉低帽檐,軍衣衣角卷起沉重的氣旋,從布蘭登身邊經過。 下一次……哈。布蘭登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然后又移開。 這樣說的雌性不知有多少,也不知有幾個能做到。蜂房的雄蟲每月會開放14個強制名額,按照基因等級用貢獻點明碼標價,D可是誰都付得起,按照阿拉克絲的火爆程度,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幸運…… 而且——布蘭登挪動身體,向他離開的反方向邁動腳步——現在可是年底,假期要來了。 蜂房在辭舊迎新的13月會暫停所有雄蟲的交配任務,從13月中旬到1月中旬,放一個長達31天的假,這也是布蘭登來找阿拉克絲的理由。 “放假去看電影嗎?” 布蘭登走到阿拉克絲身前說,正好阿拉克絲的電影也是在除夕上映,聽起來還蠻有慶祝意義的。 布蘭登比阿拉克絲矮5公分,視線一垂就會落到阿拉克絲嘴唇。 “抱歉,寶貝兒,我要去南半球拍戲?!?/br> 阿拉克絲裸著上身倚著門框,溫柔地注視著他說。 “?” 因為才從床上下來的緣故嗎,阿拉克絲還帶著“寶貝兒”的口癖。 “南半球現在是在夏天嗎?” 他問。 “嗯,貝類大概正當季吧?!?/br> 耳邊傳來含著笑意的聲音,眼前的嘴唇也彎著柔和的弧度。 “哈,”布蘭登沖走廊一甩頭,“一起?” “好,你等下?!?/br> 阿拉克絲門也不關就回去套件衣服。 蜂房的暖氣烘得蟲渾身發熱,阿拉克絲只套了件薄衫就和布蘭登一起去一樓吃午餐。 “你學院上到什么時候?” “下周,良以上的話?!?/br> 畢竟有一次小考的個位數得分在那,阿拉克絲這次綜合分能整上80真的算他平時努力了。 “研究室選蟲沒挑中你嗎?” 布蘭登真的有點兒驚訝,畢竟除了上次意外,阿拉克絲成績一直很好。自從布蘭登得知了研究室有個每年挑選些有潛力的蟲重點培養的機制,他就覺得阿拉克絲遲早會被選上。 “嗯——”阿拉克絲正拿著酒杯喝酒,聽他問起這個,不由得掛著笑拖出一聲鼻音,“那得是優以上?!?/br> “哦,天?!辈继m登為提起了不開心的話題有些失語。 “別在意,這只是意外,”他安慰阿拉克絲,“你已經做的很好了?!?/br> 蟲子從孵化起只消兩三個月便產生了思維能力,最遲不過半年,而思維能力的意思通俗來講就是:你可以開始學習了。從那時就開始的義務教育會一直持續19年半,直到結業考試,從植物細胞到星艦維修,學校會教授蟲族公民生活所需要的,甚至是非必要的一切。而高等學府存在的意義就是深造,科研作為雌蟲可以用來減免兵役的最有力手段,從入學到考試的標準都嚴格到堪稱殘酷。 也就是這方面,讓布蘭登覺得能堅持4年的阿拉克絲簡直不像個D,和他的外表一樣讓蟲心生懷疑,畢竟基因分級代表的意義可不僅僅是字母啊。 “意外嗎……” 阿拉克絲的笑容里含了一絲別的意味。 其實不是這樣的。 其實不是這樣的,阿拉克絲飲了一大口酒。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暗示,從很早很早的一天……到底什么時候呢,從入學?不是,其實還要更早,在更早更早的一天……而且他也早就明白了,然后早就放棄了。 釘鈴—— 突然響起的鈴聲一下打斷了越走越遠的思緒,阿拉克絲放下酒杯,點開光腦。 “怎么了?” 布蘭登含著食物模模糊糊地說。 “沒什么,”阿拉克絲眼珠倒映著光屏,從一行行文字上快速滑過,“就是我的攝影師說上次的寫真反響很好,問要不要把至今為止的相片出本合集?!?/br> “你還沒出過嗎?” 布蘭登又驚訝了,他倒是知道應該把食物咽下再說話,但是章魚腳嚼起來真的很香。 “嗯,因為有很多fan制本?!卑⒗私z撐著臉頰,只用一根手指去劃光屏,“好像做到11冊了?!?/br> “真的假的?”布蘭登忍不住笑了出來,“官方還一本沒出,fan制本賣到了11冊?” “就是說啊,”阿拉克絲瞇著笑眼看他:“我都不知道他們從哪弄到那么多圖?!?/br> “偷拍啊,必然偷拍!啊——我想起來了,”布蘭登露出一副突然從記憶里得知真相的恍然表情,“我之前在招工網,有看到偷拍你的懸賞!” 他才意識到這股遲來的憤慨,結果一抬眼就看見阿拉克絲正擺了個帥氣的pose對著他。 “?” “不拍嗎?” 阿拉克絲輕輕蠕動嘴唇。 “拍你個頭??!” 布蘭登為之絕倒。 清晨太陽灑下雪白的日光,照著海面一片粼粼的閃光,徐徐暖風吹動衣衫,帶來高溫炙烤花草的香氣——艷陽高照的13月。 “扇貝好鮮,螃蟹絕美!” 正在做造型的阿拉克絲保持頭部不動,眼睛一瞟光腦,正好看見布蘭登發來的新相片——他正舉著一個掀了蓋的大螃蟹一臉燦爛地看鏡頭,桌上海鮮全套摞成小山,旁邊兒擺了一溜金燦燦的啤酒,還在往外冒著白色的泡沫。 阿拉克絲彎了彎眼睛。 “大清早就喝上了?!?/br> 刷子細碎地刷過他的眉毛。阿拉克絲低下眼簾,一支柔軟的畫筆趁機在他的眼角勾勒,當他抬起眼睛,便是另一把刷子去撥弄他的睫毛。 在白沙海濱,海水往復拍打著沙灘,留下一片鏡面似的水痕反射著日光。聲聲浪濤聲中,蔚藍的天空與蔚藍的海水連成一色,阿拉克絲蔚藍的頭發也像是要融化在天空里。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安金尼爾……” 正站著任造型蟲調整衣服的阿拉克絲有些無奈地望向他 。 “??!我現在的心情好比抽到了超級SSR!” 安金尼爾高興得對著阿拉克絲一陣猛拍。他穿著大褲衩,夾趾拖,身上一件印滿熱帶花鳥的短袖襯衫扣子只系到一半,露出脖子上拴著的相機繩——好一副海濱游的大叔作派。 “……” 阿拉克絲沉默地注視著他,用他的瞳孔圈住安金尼爾的身影。 阿拉克絲將萊恩和愛麗作為一體兩面詮釋的提案通過了,劇組修改了劇本、主題和立意,但這種改動引起了新的問題,就是萊恩和愛麗的扮演者——安金尼爾和阿拉克絲的實際外表撞車了。如果作為內心幻想的愛麗如阿拉克絲般美麗的話,作為表象的萊恩還是粗笨普通些來得合適。 最后的結果是原·內定主演安金尼爾·伯特失去了工作,劇組重新找了個雌性主演頂替了他。劇組傳出來的閑話說,安金尼爾沒有對這個安排表示任何異議,幾乎當場接受了它。 “親愛的,別這樣看著我,我都要以為你要愛上我了……”安金尼爾低頭查看相片?!澳茏屛荷鈧惽愤@么大一個蟲情的機會可是很少的,”等他抬頭時又是一個笑容,“笑一個吧,嗯?讓我留個紀念?” 安金尼爾的眼睛在說他真的不在意,只要你能好好的。 作為少數被特赦而無需服兵役的蟲,安金尼爾在雌蟲堆里的評價從來說不上好。他的演技明明優秀到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成為各大導演戲里的???,卻被相當于在帝國演戲過了明路的星云獎背地里一致默認無緣。任何一個機會的流失對安金尼爾來說都是舉足輕重的,他的處境不過比阿拉克絲稍好罷了。 阿拉克絲看著他的眼睛,沒有移開視線。然后緩緩的,他彎起嫣紅的嘴唇,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蔚藍的頭發,眉毛和眼瞳,單純的顏色凸顯了他五官的輪廓,純黑的睫毛強調了他眼睛的形狀。阿拉克絲裹著校服嫣然一笑,美得像所有年少慕艾的青澀幻影有了模樣。 阿拉克絲對那些傳言深信不疑,因為就連這副扮相,也是安金尼爾的提議。 “如果是幻想的話,就再強調一點如何呢?” 安金尼爾這樣對劇組說。 “為了讓遲鈍的觀眾們一開始就意識到他的不同?!?/br> 他微笑道。擱在桌上的手指指背輕蹭了一下劇本,眷戀得像在觸摸某蟲的臉頰。 在炎熱的南半球借用正在放暑假的學校拍夏天的戲,而將最值得紀念的初見留在真正的春天。此時的萊恩、愛麗和佩里安已經認識、熟悉彼此了。 “上個妝都和別蟲待遇兩樣,真行?!?/br> 早就穿上校服揣著手等著的克萊門斯·昆特林很不爽地瞥了阿拉克絲一眼,壓根兒不肯細看。他在這個劇里扮演雄性主角,也就是萊恩的悲戀對象——佩里安·利安,造型蟲將他金褐色的半長發全部向后抹去,露出他寬闊的額頭和清晰的五官??巳R門斯本就是十足冷酷痞氣的長相,現在一雙形狀分明的濃眉低低壓下來,讓一雙暗藍的眼睛更顯冰冷。他沒好氣地繞開阿拉克絲走過去,對阿拉克絲的存在,知道就足夠了,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第一幕戲是在教室,暑假萊恩去打工,只有愛麗和佩里安獨處的場景。 蟲族一年兩次畢業——夏和冬,軍隊一年兩次新編——春和秋,在這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蟲生中,蟲子們完全可以靠自己為自己爭取出一點點喘息的時間——只要提前畢業就好。如果能提前半年畢業,就會得到半年的自由時光,如果這個時間可以再延長一倍的話,自由就會再加一倍。正因如此,如果在不強制返家的寒暑假繼續學習的話,也許就能夠在開學進入高一進度的班級。 佩里安不愿回到家去,盡管不愿承認,但他已經從雌父的數度再婚中明白了:雄父和他其實毫無價值。雌父帶著他奔赴新生活,就像搬家打包一件行李,他是個不方便丟棄的大型家具。為了心里那點不愿放下的委屈和執拗,佩里安在暑假執意留在了學校。 窗外蟬鳴陣陣,斑駁樹影落到窗邊。佩里安攥著筆,只覺得卷子上印著的黑字像什么彎彎扭扭的橡皮屑,沒有任何意義,他也根本讀不懂。此時此刻,當佩里安當真留在學校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刺眼的陽光,灼熱的氣浪,還有這嗡嗡嗡的蟬鳴全都讓他煩躁!他開始想念正常的那些日子,班里的同學,那些交談的蟲聲,還有不暖不涼適合學習的春秋。 愛麗就坐在他旁邊,枕著手臂看著他。佩里安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總歸他就沒搞懂過他,并且總覺得他有點可怕。他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總讓佩里安覺得坐立難安,這一點上他甚至還不如萊恩那個傻大個,盡管他也沒搞懂過萊恩。但總歸不管佩里安吩咐什么,萊恩表面上沒什么反應結果卻都一樣樣照做了,這讓佩里安除開最開始短暫地受寵若驚了一下后,立刻滋養出了膨脹的自滿感。 此時予取予求的聽話傻大個不在身邊,身邊坐著的是讓他難受的愛麗,熱風、汗水和做不出題又讓他頭昏腦脹、煩躁不安?,F在,只要愛麗不主動和他搭話,佩里安就決定當他不存在。 愛麗專注地看著佩里安,一瞬也不瞬,他想將此情此景每一分每一秒都牢牢刻在記憶里。對愛麗來說,這段夏日時光是禮物,是恩典,是最美好的奇跡。萊恩只能懷著不舍的心情離開,而他留在這里。佩里安在哪,他就在哪。沒有蟲打擾,沒有蟲說話,這間教室,還有教室上方的空氣,就連從窗口吹進的風都沒有流經任何一只別的蟲。這片空間,從里到外,都只有他們兩個。就只有他們兩個。 “這道題我不會,你能教教我嗎?” 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幾乎被風吹樹葉的聲音蓋過去的,愛麗的聲音低低說道。 “我也不會!” 他果然搭話了。佩里安就像早就準備好時刻防著他這一手枕戈待旦的士兵似的,聞言狠狠頂了回去。 “那,我來教你吧?” 愛麗也不生氣,只是輕聲說。 “?” 佩里安一拳打空,有些茫然地望向他。隨著這個動作他迎上來愛麗一直以來投注過來的目光,他們對視著。 “我會,我教你吧?” 愛麗用手臂支起身子,目光一瞬也不曾偏移,看著他,靠近他。 “讓我教你吧?” 你要吻我嗎? 愛麗的身子漸漸貼上佩里安的,他嘴里說著教不教的,眼睛卻在說著完全不同的話。 “……” 空氣十分安靜,沒有任何回應。 到底是被什么蠱惑了呢? 為此時才注意到的美艷嗎? 還是此刻才察覺到的愛戀呢? 一不小心掉進了,這沒有浮力的愛欲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