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像按了加速鍵，轉眼兩個月過去。

    中考那天早上他在路上碰見了劉帆，劉帆鄭重地交給他一副自己編的幸運手鏈，上面掛著一只憨態十足的硅膠小熊，說這能保佑他超常發揮，要他好好保存。

    劉帆和他不在一個考場，交給他手鏈后就和他在岔路口分別了。

    那天下雨了，不大，透過朦朧的雨幕隱約能看見窗外的景色，惹得他答題過程中頻頻往窗外望去。

    考完回班，同學們一碰面便哭著抱做一團，好像這是什么生離死別的大事。他與他們不熟，只是生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他們互贈賀卡，，互相擁抱，互相在校服上簽名。

    劉帆與他們鬧完了，笑著走過來抱住李自言，少年身上淡淡的汗臭味沖進李自言鼻腔，他頓了頓，伸手回抱。

    他聽見劉帆爽朗的聲音將班級里的吵鬧聲都比了下去。

    “嘿，兄弟，以后咱倆可就不同路了啊?！?/br>
    ——

    中考成績下來，毫不意外，他是全校第一，分數能上市重點。

    他沒去，選了離家近的一所重點高中。

    去學校拿成績的時候班主任老吳恨鐵不成鋼，拉著他說教了半個小時。

    李自言誠懇認錯，表示自己是因為家庭原因才不去上的。

    老吳瞪他一眼，鼻子里發出“哼”的一聲，最終擺擺手，讓他回去了。

    李自言說：“吳老師，謝謝您在三年來對我的照顧?！?/br>
    吳老師知道他家庭情況，本來以他的條件是申報不了貧困生補助的，是吳老師給上面打了四五個電話，好話說盡才給他換來一個名額。班里有要買的習題冊吳老師也會悄悄免去他的費用，讓他不至于因為錢而感到難堪。

    “什么謝謝，那么見外，你呀，以后別忘了吳老師我就好咯?！眳抢蠋煱最^發很多，戴著一副灰色眼鏡，靠在椅背上，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吳老師，我不會忘記您的栽培的！”

    看著李自言的身影逐漸變小直至消失，吳老師搖搖頭，長嘆一口氣。

    “這孩子命苦啊……”

    這世間，誰又容易呢。

    ——

    李自言發現，他對劉帆的感情好像變味了，看著健氣的男孩在籃球場上肆意揮灑汗水，大笑著對坐在觀眾席上的他揮手，李自言竟覺得口干舌燥。

    他沒喜歡過人，但也知道同性戀是病，被抓住了是會被關進精神病院的。

    他想起之前鎮上的一個老男人，從外省來的，一個人住在破破爛爛的小房子里，有人看見他晚上和男人在小樹林里亂搞，指著他罵他是被人cao屁眼的鴨子，是不要臉的腌臜玩意兒。

    當時沒人信，因為老男人人品好，大家都維護老男人，不久后老男人肚子大了，看上去懷孕得有幾月了，更是坐實了造謠者的說法。幾個年長的嚷嚷著要把老男人關進精神病院，老男人被唾沫星子噴得無地自容，連夜搬走了。

    后來鎮子里來了個漂亮的小少爺，逮著一個人就問老男人去哪了，眼眶紅得像一只發狂的野獸。大家都知道了，這漂亮小少爺就是老男人的姘頭。

    老男人再也沒出現過，李自言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具體從事什么工作，只知道那個老男人笑起來傻傻的，會溫柔地摸他的頭，給他好吃的。

    “自言，走啦！辛苦你等我這么久，請你吃好吃的！”

    劉帆走過來，脖子上掛著一條白色毛巾，拿起李自言旁邊的一瓶礦泉水打開就喝。

    下午五點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少年上下滾動的喉結上晃得李自言失了神。

    “帶我吃什么？”李自言看著他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出來，收好東西，接過劉帆喝過的礦泉水，幫他擰緊蓋子，問道。

    劉帆將手枕在后腦勺，得意地笑了：“三中那邊不是開了家烤rou店嘛，我去那里吃，半價?！?/br>
    “那么好？你面子挺大啊?！崩钭匝杂酶觳仓庾勇柫怂幌?。

    劉帆嘴角上揚：“那當然，也不看看你劉爺爺是誰！”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崩钭匝愿谒砗?，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陽光下交融。

    劉帆撓了撓頭：“其實那家店的老板和我爸是高中同學啦，關系賊鐵的那種?！?/br>
    “那你這是沾了你爸的光？”

    “哼，一點點?！?/br>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就走到了烤rou店，劉帆豪氣地點了許多，李自言本來有點擔心兩個人吃不完，不過在看到劉帆大快朵頤一瞬間干掉三盤的時候，他的顧慮消失了。

    劉帆吃得快，嘴角沾了點醬汁，李自言抽起一張紙巾幫他擦了擦，動作有些曖昧。

    劉帆抬頭：“干嘛？”

    “你嘴邊沾了點東西?！?/br>
    “謝謝嗷?！?/br>
    李自言緊了緊拳頭，把衛生紙丟到桌邊，神色緊張：“劉帆，你……對同性戀是怎么看的？”

    劉帆滿不在意：“能怎么看？用眼睛看唄?！?/br>
    他把rou咽下去，又說：“同性戀咋了，又不礙著別人，我覺得吧，只要兩個人是互相喜歡，甭管男的女的，合適就處著唄?！?/br>
    李自言眼睛亮了亮，“那，如果你的朋友是同性戀呢？”

    劉帆夾了一塊雞塊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同性戀就同性戀唄，我又不會因為同性戀就和他絕交?！?/br>
    劉帆喝了口雪碧，有些不明白為什么李自言突然問他這個，腦瓜子轉了轉，他睜大眼睛：“自言，你不會是……吧？”

    李自言看著他，神色認真：“如果我說我是呢？”

    劉帆一口雪碧差點噴出來，他抹了抹嘴，不可置信道：“真、真的？”

    李自言點點頭。

    劉帆愣了兩秒，然后抓住他的手，表情十分誠懇：“兄弟別怕哈，同性戀又咋了，喜歡誰咱就追，別被別人的閑言碎語帶偏了哈?！?/br>
    “嗯?！?/br>
    劉帆不反對同性戀，李自言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太開心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只需要循序漸進，慢慢攻陷劉帆的心理，就能讓他接受自己？

    ——

    天不遂人愿。

    劉帆戀愛了，對象是一所職高的?；?，長相清純可愛，身材前凸后翹，個子小小的，劉帆可以很輕易地把她抱在懷里。

    當劉帆興奮地和他分享這件事時，李自言心如刀割。

    “上次我倆去逛街，她痛經痛得要死要活，我說我背她回家她還不樂意，最后實在疼得走不動路了才委委屈屈地趴到我背上?！?/br>
    “我生日她還送我xx牌的限量版球鞋呢！她家庭不是很富裕，兼職給我買的，怎么會有好，這么懂我的女孩子??！”

    劉帆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和他女朋友的故事，李自言幾乎要把手中的筆折斷，眸子暗下去：

    “別傻了，她要真像你說的那么好怎么可能會找你？”

    “什么？”劉帆有些懵。

    “我看她就是想找個老實人接盤吧，這種女的有什么好？別被她三言兩語給騙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啊，就給你買球鞋，想想都不可能?！?/br>
    “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能出來什么好女孩？小心她當面一套背后一套?！?/br>
    劉帆本來歡歡喜喜和好兄弟分享大好事，沒想到被潑了一頭冷水，面色當即有點掛不住了：“自言，你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能長點心眼，別被人騙了?！?/br>
    劉帆猛地從床上站起來，大聲道：“嵐嵐不是那種人！我和她雖然認識沒多久，但是我比誰都了解她！”

    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劉帆緩了口氣，坐下來：“自言，我希望你能放下對她的偏見，他們學校是亂，但嵐嵐不是那種不干凈的女孩，她很好，特別好?！?/br>
    她很好，特別好……

    這句話在李自言腦海里循環播放，震得他的心尖隱隱作痛。

    李自言眼眶微微紅了：“對，她是好，那我呢？”

    他想說我也喜歡你啊……

    “你說什么？”

    “我喜歡你啊劉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不是，你開什么玩笑？！”

    李自言邊說邊掉眼淚：“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喜歡上你，可是我接受不了你和別人那么親近。我本來不想這么早和你坦白的，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如果我不說，你們可能會一直快樂下去，而我會遺憾一輩子?！?/br>
    “抱歉劉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有些難以相信，但喜歡就是喜歡，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br>
    “給你造成困擾，很對不起?！?/br>
    劉帆內心五味雜陳，從李自言告訴自己他是同性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李自言喜歡的絕對是自己，他就是因為李自言才找的女朋友，想斷了他這條心，可當李自言親口將喜歡說給他聽時，他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嘖，行了，多大人了，怎么還是這么愛哭?！眲⒎酒鹈?，頗有些粗魯地擦掉他的眼淚。

    李自言說：“你別和她在一起好不好？我也可以送你球鞋。你喜歡的任何東西，我都給你買?！?/br>
    美人哭起來也是好看的，劉帆軟了心腸，好言相勸：“自言啊，我不反對同性戀，你喜歡男人我能理解，但是，我不喜歡男人啊，我只對女人有感覺?！?/br>
    劉帆見他哭得傷心，像是要活活哭斷氣了：“呃……要不我給你介紹幾個和你性取向相同的？”

    李自言委屈：

    “我不喜歡別人，我只喜歡你?！?/br>
    劉帆沒法子了，只得是拍著他的背勸慰，盡量把話說得委婉。

    李自言突然吃錯藥似的，使勁把他壓到床上：“劉帆，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我對你好一輩子，求你了……”他鉗著他的雙手，要親他。

    劉帆傻眼了，連連避開：“李自言你冷靜一下！”

    “我冷靜不了！”

    李自言瘋了一樣脫他的衣服，青澀的吻落在他頸間，劉帆慌了，他用力推他，推不開，只好狠心扇了他一巴掌。

    “滾開！”

    這巴掌把李自言徹底打清醒了，他愣了幾秒，接著從劉帆身上起來，看著床上喘著氣整理衣服的劉帆，頭一次覺得自己真他媽傻逼。

    他站到床邊，張了張口：“對不起……”

    聲音像是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點嘶啞。

    劉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沒事”，他面色鐵青，指了指門：“出去?！?/br>
    李自言嘴巴不停地顫抖，想為自己辯解：“劉帆，我不是……”

    “我說了，出去！”

    劉帆重復了一遍，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聲音比剛才粗了幾倍。他看著李自言，眼神似乎摻了點嫌惡。

    “對不起劉帆，對不起……”

    李自言最是見不得劉帆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像一個被心愛之人拋棄的可憐人。

    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再也。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是他這個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