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看見家門口的地毯下夾著一張紙條。拿起來一看,是一張撕了一半的空白罰單,背面寫著“致賽德斯先生”,希望我抽空到警局一趟,做個筆錄。 這樣也好。我把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我怕他們進屋來看到哪個角落里不該出現的東西。不如現在就去吧。 我們住在芝加哥邊上的小鎮,鎮子不大,警局離我家雖然不怎么近,但坐馬車又顯得有點奢侈,所以我是走路去的,走得很慢,但很平穩,像一個正常的跛子??杀氖?,對這種反自然的行為,我適應得很好?;蛘哒f……不,沒有或者說。盡管我討厭布徹爾那樣對我,但要我承認亨特比布徹爾好,哪怕在zuoai的方面,我也絕不答應。無論如何,布徹爾作為我兒子的時候一定是最好的。 值班的警員接待了我,然后,另一個警員帶我去房間里做了筆錄,木頭椅子發出的吱呀響聲把我嚇了一跳。我看著對面這個一身警服的人,不可避免地手心出汗,好在我并不容易臉紅,大概面上看來還是正常的。他照常問了我一些問題,問到佩特拉的事的時候我格外注意,他提起佩特拉這個名字,我控制自己不要抬起眼睛或者表露出任何聽過這個詞語的樣子;他說她是個黑人女孩——蠢貨,她是黑白混血。我露出了一點嫌棄的表情,但他沒有在意,這個警員有南方口音。最后,他告訴我:“這樣就可以了?!闭旅弊觼?,和我握了握手,送我出去。 出門的時候,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我旁邊的這個警員恭順地叫了一聲:“探長?!蔽也桓信d趣,默默往外走,聽見身后腳步一頓,有一道視線從背后刺過來。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看見那個被叫作探長的男人正皺著眉盯著我。我不認識他。我問:“有什么事嗎?” “你,”他說,“你就是那個不賣給我藥的家伙?!?/br> 我一聽這話,感覺更奇怪了。芝加哥雖然落魄,卻有很多人。以前我往藥店跑得勤的時候,一天會見到的人數也數不清,難纏的家伙各有各的特色,以至于互相把對方淹沒在我的記憶里。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只好根據猜測大概地說:“我不能售賣去向不明的砒霜,它可以毒鼠,但也是可以殺人的?!?/br> 探長從鼻子里吭哧了一聲——偷偷說,我最討厭和這種固執的老男人交涉。然后他別開了視線,不耐煩地揮揮手,我無意久留,剛轉過身,就聽見他在背后嘟囔著:“不是什么砒霜?!?/br> 是嗎?我花了一秒鐘回憶了一下,仍然什么也沒有想起來。這件事很快被我拋在腦后。 回到家以后,我洗了個澡,本來還沒什么感覺,一沖完熱水,就好像給泡軟了一樣再也提不起勁來。我得搞點酒喝。 現在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我松松垮垮披了一件睡袍,提著酒瓶子在家里晃蕩,好像第一次來看房子的時候那樣,一寸一寸踱過去,糊里糊涂的,什么也沒注意到。酒瓶底很厚。它有快一個巴掌那么寬,不知道能不能塞進嘴里?我想到那些吃了燈泡然后吐不出來的倒霉鬼,自顧自笑了一陣,突然非常寂寞。布徹爾沒這么早放學回家,我開始想他了。如果家里有一只狗呢,這種孤獨會緩解一點嗎?我想到那條金毛犬小羊。它的尾巴掃著我的小腿,亨特…… 哦,停下。 可是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把布徹爾和亨特拿來比較。疼痛的印象已經很淡了,我開始越來越感到疲憊和不安。我想了很久,確信我希望有人愛我,或者不用愛,只是感興趣,哪怕是對我的身體感興趣。告訴我,我不只是一個醉醺醺的一無是處的老東西。告訴我我的人生還沒有按下暫停。我不記得是誰說的,衰老就是再也沒有人對你感到好奇……我太害怕了,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我躺上床——不是我的床,布徹爾的。我在被子里聞到布徹爾的味道,他的枕頭上有一根頭發,我把它含進嘴里。我把整個身體都深深埋進被子里,我給布徹爾的被子比我自己的要更輕更軟,這樣感覺很舒服,我很快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把我扶起來,輕輕晃了晃。我瞇著眼睛看見面前有個人影,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我湊上去嗅了一下,他順勢摟住我,那雙手臂穩重而有力。我鉆進他懷里,深深吸了一口氣,頭頂上傳來一聲嘆息:“你生病了嗎,蘇伊?” 我愣了一下。布徹爾。 他大概察覺到了我僵硬的抗拒,把我抱得更緊,甚至半個身子壓上來,直到我叫喚起來為止。 “你還有一個最后的機會?!彼f。 “什么?” 他吻住我。我本來反應就不快,現在更是像被燈照到的動物一樣呆住了,直到他把舌頭伸進來,我才推開他,警告他別再這樣做。 “必須要說的是,”布徹爾說,“沒有人會默許自己的親生兒子抱住自己,像對一個情人那樣。你應該知道我快成年了吧,爸爸?如果你對我沒有多余的意思,就不應該邀請我一起洗澡。你就不應該晚上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用你的腿勾住我的腰?!?/br> “什么…!”我聽得面紅耳赤,還想辯解,沒開口就被他截住了話頭。 “如果你希望我變得‘正?!饋?,”他說,“至少先管好你自己的rou。為什么要跟我的女朋友上床,蘇伊?” 一提起佩特拉,我就像被扎了一下的氣球,徹底xiele氣。我沉默很久,囁嚅著說對不起。盡管這個詞如此軟弱,而且永遠不能在必要的時候派上相應的用場。布徹爾不再說話了,我感覺我就像一條被痛罵了一頓的狗,盡可能把自己蜷縮起來,又想嗚咽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別提佩特拉了,行嗎?”我問。他還是一副固執的表情。 就在我以為又要和他打起來的時候,突然,我打了個酒嗝,布徹爾板著的臉松動了,露出一絲笑意,我惱火地盯著他。突然,他眉頭一皺,把手伸進被子里來,摸出了一只空酒瓶。我看到這東西的時候,也愣了一下,自己都有點疑惑怎么會把它帶上床來,它還被我給捂熱了。 “蘇伊,腦袋清楚一點不會要了你的命?!?/br> 布徹爾鉆進被子里來,像他小時候那樣騎在我的跨上,扶著我的肚子;但他現在早就不是個坐在我身上也輕飄飄的小東西了,他的手一直摸向孩子絕不會想到的地方。我連忙捉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我還……很痛?!碧彀?,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讓我羞恥得想死。好在布徹爾自覺理虧,接受了這個說法。膩了一會兒,他去廚房做飯,好一會兒我才松開攥得緊緊的拳頭,指甲在掌心里刻下四個弧形的凹痕。 布徹爾,在的不知道有什么問題的孩子,我真怕他萬一發現了什么就會去殺了亨特。雖然我非常討厭我的鄰居,但是,我很確信,無論經歷了什么難以承受的變故,正常的生活都絕不可能靠殺人的手段取得。 假如它還有可能正常起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