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紀停從踏出門一直到坐上車，表情都十分的凝重。

    章叔叫了好幾聲他都沒發覺，等回過神來時，他家的車正停在已經三個月不曾回來的家門前，章叔替他開了車門，身后是瑟縮著仿佛受驚了一般的蘇繁。

    紀停頓了頓，拿著速寫本起身時看了章叔一眼。

    章叔正眼含擔憂地看著他，大概是認為他這么久不下車，是因為和蘇繁之間鬧了什么不愉快。

    紀停出生的時候，他爸的事業正在上升期，唯一的哥哥在他三歲時出了國，一年見不了幾次面；紀停幾乎是章叔照顧長大的，連他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都熟悉。

    紀停偏頭望向小花園里亮起的燈，大門偶爾進出的人影，以及難得熱鬧起來的別墅，知道今天應該是他爸回來了。

    “走吧?！彼谡率宓淖⒁曄律斐鍪?，蘇繁驚慌地一退步，肩上的書包卻被紀停接了過去。

    “小少爺，”章叔跟在紀停身后，語氣神情一如往常，仿佛他這三個月里從沒離開過似的，“蘇少爺這是頭一回來?！?/br>
    紀停無所謂地點點頭。

    原文里自己沒有離開三個月去參加選秀，蘇繁也提前三個月便踏進了自家的家門。夫婦倆年紀到了中年的尾巴，對失而復得的第三子疼惜的厲害，再加上蘇繁一副天生的嬌弱可憐樣，他爸一聽說自己在學校干的那些混賬事，直接原地把他轟出家門。

    那時他已經在三個月的時間里將蘇繁得罪透頂，一干好友和主角受上床上出了感情，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身無分文，拖著行李箱流落街頭。

    ……嘖，太慘了。

    “這次我可什么都沒干，”紀停平復了下復雜的心情，眨眨眼，揚起頭，理直氣壯地邁進了自家別墅大門，“我就不信，這還能讓我滾？”

    他換了鞋，毫不畏懼地走到客廳中央一探頭，蘇阿姨圍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看清是他，很溫柔地笑了一下：“回來了？”

    蘇繁低著頭跟在章叔后面。蘇阿姨眼角浮起的笑紋還在，轉身望見自己兒子的時候，眉頭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又仿佛是要笑著哭出來。

    他爸坐在沙發上，雙指間掐了根煙，沒點燃，沉默無言的目光在妻子和蘇繁身上頓了頓，又移開去看從進門到現在，就沒出過聲的紀停。

    眼睛緩緩地瞇了起來。

    這小完蛋貨竟然還若無其事地對著他笑。

    哼，笑。

    半晌后，他爸突然將煙狠狠地往下一摁。

    “紀停，”蘇繁進門不到五分鐘，他爸就毫無預兆地發了火，“你杵在門口干什么？我老紀家缺你這尊門神？？”

    紀停還在游神，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我……”

    “我什么？？你小子還敢回來??！”他爸“噌”一下站起身，酒局攢出的肚子在空中顫了兩下，手里捏成團的香煙沖著紀停就飛了過去，“學都不記得上！讓你回趟家三催四請??！”

    紀停抬手抹掉臉上的唾沫星子，表情震驚，扭頭就看見章叔從二樓下來，笑容藏在滿面干巴的皺紋下，一臉歉意地將三個大行李箱推到了他的身側。

    紀停瞪著一雙桃花眼，頭上的一縷呆毛緩緩翹了起來。

    這個場景……怎么會這么熟悉。

    “等等……別啊，”他試著把三個行李箱往回推，垂死掙扎道，“我這不是回來……”

    “回什么回？！”他爸幾乎要將桌面拍斷，“我看你唱歌跳舞，在外面鬼混得很開心??？？”

    “滾??！”他爸怒吼出聲，“滾出去??！”

    紀停在離家三個月零六天后，有幸短暫地感受了一下家的溫暖。

    然后就帶著三個超大號行李箱灰頭土臉地滾出了家門。

    他不敢置信地扒著自家小花園的鐵柵欄，身上的鑰匙被摸走，章叔怕他透過落地窗，看見餐廳里其樂融融的場景后傷心，甚至十分體貼地替他拉上了窗簾。

    “……”

    紀停眼前一黑。

    秦彥晚自習后從學?；氐阶约旱男」?，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半，他看了眼手機，頭發還沒來得及擦干，就被紀停一個電話叫出了門。

    將近凌晨，紀家那棟別墅還有些偏僻，秦彥不方便麻煩接送他的司機，專程打了個車把大半夜蹲在路旁委委屈屈的小少爺給撿了回來。

    秦彥垂下眼，看著腳邊那幾只半人高的行李箱：“……早有準備？”

    紀停：“……”

    他哭得更大聲了。

    一個半小時后，紀停坐在秦彥小公寓的餐桌旁，穿著秦彥的睡衣，一只手拿秦彥的毛巾揉著頭發，另一只手握著筷子，夾起秦彥點的外賣往鼓鼓囊囊的嘴里送。

    他費力地邊嚼邊咽，說話時聲音還有些含糊。

    “我和你說，”紀停大晚上被氣得精神抖擻，舉著筷子，在空氣中對著墻壁惡狠狠地連點三下，“這三個箱子，我碰都不會碰?！?/br>
    秦彥關愛傻子似的一點頭：“好?！?/br>
    他把它們仨推進了客房，然后走到餐桌旁拿起了自己的手機：“你身上還有錢嗎？”

    “錢？”紀停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皺著眉嚼巴嚼巴，“身外之物?！?/br>
    秦彥：“……”

    秦彥：“那就先在我這里住著?！?/br>
    和紀停就讀的藝術部和國際部不同，秦彥是普通考試途徑直升的高中，平時的放學時間晚，學習壓力也會更大。秦家的宅子離學校過于遠了，秦彥的父母就在學校周邊替他買了這個小公寓，保姆定時過來打掃，大多數時間就只有秦彥一個人。

    秦彥從不在私人空間留人，也就紀停仗著從小的交情來過幾次。

    想到五個小時后秦彥還要上學，紀停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嘴唇被辣椒刺激的通紅。

    他原本是薄唇，這會兒看上去倒是微微飽滿了一些，唇中更加顯眼，顯得形狀特別好看。

    秦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沉默地遞了杯水過來。

    “謝謝，”紀停在路旁吹了兩個多小時的冷風，此時努力地吸著鼻子，“別告訴我爸我在這兒，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

    秦彥收拾餐桌的手頓了頓。

    紀停：“——給你做牛做馬?！?/br>
    “……不用?！鼻貜┺D過身，冷著臉十分隱晦地咬著后槽牙。

    “客房一般不住人，我放了很多東西在里面?！彼粍勇暽卦囂降?，“和我睡主臥？”

    “可以，”紀停毫無所覺，跟著他往里走，“普通部是七點上學？國際部晚兩個小時，你可以……”

    ……偷偷摸摸地走。

    他在秦彥無聲地注視下，默默地把后半截話咽了回去。

    “你很囂張啊紀停?！彼^臉在心里頭唾罵自己，“又忘記你的炮灰身份了？”

    他乖巧地變臉：“……我錯了嘛?！?/br>
    秦彥：“………………”

    秦彥：“你的手機?！?/br>
    紀停一翻身鉆進疊得齊齊整整的被子里，露出一條胳膊和亂毛的腦袋，拿過震動不停的手機，一臉意外。

    “難道我爸其實嘴硬心軟——”他點開屏幕，嘴里的話堪堪轉了個折，沉默半晌后揚起眉道，“——鐘涉？”

    他瞥了眼站在床邊的秦彥。

    其實秦彥大多數時候都沒什么表情，這會兒也是這樣，但紀停仰著臉，莫名覺得這人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于是他掛斷了電話。

    秦彥表情稍霽，躬身把紀停從一團糟的被子里拖出來的時候，紀停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方蹦出了一條消息提醒。

    他下意識地點開。

    里頭“唔唔嗯嗯”的聲音一瞬間從手機揚聲器里冒了出來。

    紀停：？？？

    “這傻逼大半夜的給我發AV？？”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罵道，“他有毛??？？”

    秦彥還維持著將人拖出來的姿勢，臉離他離得很近，紀停耳尖尷尬到泛紅，皺著眉剛想關掉，就發現鏡頭搖晃了幾下后，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

    搞什么……

    紀停不太高興地抿著唇，眼神一瞥，像是看見了什么，瞳孔驀地縮緊。

    等等。

    他猛地從床上翻坐了起來。

    “蘇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