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視聽的迷霧

    那是一只巨大的機械蜈蚣。到底有多大？陳兵不好估計。但如果遠遠地望去，都像是視線中鉆撓浮動的噩夢，它靠近前來一定小不了。

    冥神天傘號在它面前，仿佛就像是等待被巨龍嬉玩的彈珠。龍尚有威嚴感，但蜈蚣給人的感覺，是百足撓心的恐懼。

    凌厲的爪牙，嵌入太空的深邃之中，機械蜈蚣向著陳兵他們游來，一邊旋轉騰舞著，像在對虛空示威，要把無形的黑暗撕出恐怖的裂縫。

    渾身機械的齒輪，相互咬合著，轉動著，泛著金屬朋克意味的冷光。

    當它行進到眾人以目力能看清的位置時，蜈蚣頭聳立起來，從類似機械巨口的裝置中，投射出一面光墻，光點組成的標志，清清楚楚地組成了機械共和國的國徽。

    最有趣、也相當諷刺的是，它是對人類成立的“地球第一共和國”國徽的仿戲：原本相互緊握、象征著幸存的地球人，要摒棄紛爭、互助互利、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誼，卻被機器人改造成了彼此嵌入的一對機械扳手，手紋上還布滿了象征程式與秩序的導線。

    打出國徽、宣示陣營的機械蜈蚣，像是這片虛空中主宰的王者，完全沒把冥神天傘號放在眼里。因為在它看護的領地里，它沒有天敵。

    絕對的壓迫感逼近前來，陳兵感覺周身的每一塊肌rou，都將在無情的機械齒刀下，被割成碎片。

    “我的天！怎么會這么大……”剛剛踏入導航臺來的紐特，也禁不住睜大了眼，目瞪口呆地望著，不可能出現在眼前的龐然大物。

    他不知是在詢問戰友，還是在喃喃自語：“不可能，這不符合我們監測到情報……機械軍不可能造出這種怪物來……它太大了！這要耗費多少的能量！難道那些機器人，先我們一步找到了新的能量來源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大家在懸殊的體型對比面前，沉默得就像震驚的寒蟬。

    在過往的腦電波干預實驗中，紐特少尉的反饋結果，一直都非常的好。由于他對多種波形的反應度幾乎為零，或極其遲鈍，戰友們甚至戲稱他為“實心木頭”，因為沒有回響。

    如果連紐特都看到了……那么希澤不禁懷疑，自己所認定的幻覺，真的就只是幻覺嗎？

    會不會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威脅是實實在在的，rou眼所見的情形也千真萬確。而船員們聽到的基拉的報告聲才是幻覺？

    該怎么辦？是相信自己的五感？還是相信AI的忠誠？又或者兩者皆是夢幻泡影，是腦電波捏造的把戲……

    希澤不由握緊了拳心。沒有任何確定的參考物可以依賴，人類賴以生存的五感反饋機制已經崩塌，他們全都是在黑暗中迷路的人，卻還要假裝沉著地握筆，描畫出理智的形狀。

    不過現在，就算是后悔，也已經沒有退路了。希澤能做的只有穩定軍心：“不要慌，體型大不代表戰力就強，也許就是個虛張聲勢的空殼子！我們雖然不做主動攻擊，但是宙斯盾系統，會像防彈衣一樣掩護我們，避免我們受到……”

    話音未落，巨型蜈蚣已游至眼前，致密的利爪如同撬冰的鉆鑿一般，一片片觸到天傘號的中央舷窗上來了！

    而宙斯盾別說起到任何有效的防御作用，它就連啟動都沒有啟動，像是一個睡著了的守衛，敞開著大門，將掩護心臟的胸腔打開來暴露給敵人……

    而號稱“牢不可破”的超合金舷窗玻璃，在碾壓式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分分鐘會開裂的薄冰！

    死定了！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末日臨頭，陳兵甚至已經跳到了希澤的身邊，抱著小希大喊：“死也要死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誒？誒？然后捏？沒有東西要刺進來咩？陳兵“啊”得小舌頭都酸了。

    眾人也從不忍直視的末日悲壯中回過神來，只見舷窗之外一片清朗，祥和友好的氛圍籠罩在四方。

    哪兒有什么駭人的機械蜈蚣咄咄逼近？只有羅瑞爾中將的天漩騰蛇號，盤踞在不遠處，釋放著友好溝通的訊號。

    投射到虛空中的光墻，由類似于蛇口的裝置中吐出：象征帝國榮耀與蟲族智慧的三角圣眼光標，明確昭示了來者所屬的陣營——基拉果真沒有謊報。

    “原來他的飛船是蛇，”陳兵臉上掛著劫后余生的傻笑，“怪不得呢，剛才我們會‘誤看’成蜈蚣，反正都長長的，差不多！”

    希澤摸摸小奶狗的后腦勺，并示意他快松開自己。

    盡管私下里兩人的親密，已到達了“交配未遂”的程度。但在自己的下屬、尤其是剛剛蘇醒的紐特少尉面前，希澤還想要保持長官的威嚴呢。

    陳兵舍不得小希身上的奶味，但轉念一想：命保住了，命根子也就保住了——留得命根在，不怕沒xuecao～他和小?？旎詈龠莸娜兆?，還在后頭呢！

    于是總算松了手，面對紐特看好戲的笑瞇瞇眼神，他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如果說冥神天傘號跟幻覺中的機械蜈蚣一比，就像是撞到棒球棍上去的雞蛋，那真實的騰蛇號跟天傘比起來，在個頭上則勢均力敵。

    那條機械蜈蚣，就像是騰蛇號放大了數倍的投影。希澤說得沒錯，它就像一個矮小的人，投射在白墻上的影子，看起來張牙舞爪、高大威猛，其實只是眾人內心的恐懼，將影子拉長后的扭曲。

    值得注意的新情況是：原本只出現于局部的、個體化的幻象，現在有著集體化、持久化的趨勢，并且威脅還沒有完全解除，摸不準下一次，會在什么時候欺騙眾人的視聽。

    希澤提醒大家“繼續保持警惕”，隨后向登陸口走去，打算進行接駁。

    主人去哪里，哪里怎么可能少得了，小奶狗陳兵的身影？他屁顛屁顛地跟上去，儼然是希澤的小尾巴、小跟班。

    “……”希澤黑線地跨著步，“你跟來做什么？”

    “保護你呀，”陳兵答得理所當然，“你在休眠艙室出幻覺的事，充分說明了你離不開我！我親愛的小希，相當相當相當地需要我呢！”

    “……”希澤心想：你不拖我后腿，我就謝天謝地了。但不知怎的，他對這小奶狗的要求，越來越拒絕不了。

    “小希小希，我問你件事兒唄？”陳兵踮著腳，勉強搭上了希澤的肩膀，企圖走出情侶出征的feeling。但實際的觀感，就像是梯子強行被橡皮泥搭訕。

    希澤悄悄地斜過一點兒肩：“什么事？你問?！?/br>
    “就是……”然后陳兵轉述了一通、紐特對戰神英勇事跡的生動描述，“總之，你真是太帥了！帥飛到天上去！不對，咱們現在就在天上。呃……帥炸銀河系，帥裂全宇宙！”

    看到陳兵激動的樣子，希澤不忍打斷他：“沒有。那都是以訛傳訛，夸大其詞了而已，其實是以退為進的戰略。當時我們的軍事工程師，已經研發出了，切斷那個兵種型號、協同作戰能力的干擾器，只差實戰試驗而已。其實我駕駛的沖鋒艇就是干擾器，我拿自己做誘餌，轉移敵人的注意力……放心，某個傻瓜想被采精的愿望還沒達成，我不會傻到去送死?！?/br>
    “采精……??！”反射弧總算跑完全程的陳兵，欣喜得差點蹦出飛船天花板，又高喊一句，“小希我愛你——”

    ＊

    “天漩騰蛇號”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不止是因為它的形態，好似一條騰游的長蛇，更是因為它非凡的近身作戰能力。

    騰蛇號能夠在氣態介質的環境內，制造出一個壯觀的氣流漩渦，非常適合接近行星表面的半登陸式作戰。

    其周身平滑的鈦金屬風格，能夠有效地減少風阻，但張開的鱗片像是無數漩渦漿，配合超能驅風引擎，能夠攪亂周遭的氣流，將膽敢靠近的敵軍吸入氣流的深淵里去。就像細小的洗衣粉顆粒，被卷入了高速運轉的洗衣機，等待它的命運只有被撕扯和解體。

    如果說天傘號的遠程火力，和防御捕捉能力是最強的，那么騰蛇號則堪稱是帝國境內的近戰無敵?？闪_瑞爾中將偏偏被派過來，守護這片沒有任何氣流的真空，可見蟲皇防止軍隊篡權的算計。

    與天傘號互發過接駁信號后，騰蛇號開始改變形態，尾部首先向中心卷起，隨后緩緩地盤繞蛇身，最后是由昂起到平塌的蛇頭。

    以陳兵的視角來看，就像是一根長面條，慢慢地卷成了一盤蚊香，蚊香圈之間還是無縫銜接的，最后連成了一盤飛碟。雖然這些比喻有點兒滑稽，但用來描述騰蛇號的變形過程，實在是精妙無比。

    變形的目的有二：一是主動卸下攻擊性，表明對友軍的坦誠；二是將騰蛇號作為“停機坪”，迎接天傘號的降落。

    “走吧，”希澤一拉陳兵套在宇航服里的手道，“中將應該在導航室里等我們?！?/br>
    陳兵偷偷笑著，朝真空中邁出漂移的步伐。

    很快，他們便被接駁口飄出來的鎖鏈攬住腰，朝騰蛇號的登陸門牽引下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