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噩夢的顏色是銀灰色
“你給我找的人呢?” 江璧西覺得自己已經很有耐心了。他進來的時候,顏北封嘴里正塞著半截披薩,問他介不介意等自己吃完午飯再談正事。雖然那會已經是十五標準時了,他還是坐下來,端起茶杯,說“沒問題”。緊接著,他就看著雄蟲吞下了三塊披薩,盤子撤下去,又呈上一道香烤禽rou,之后是面條、煎肋骨、水果沙拉、蛋糕,等到雄蟲舉起湯匙,他認為開口已經迫在眉睫。 雄蟲擦了擦手,爽快地笑起來。 “人早就到了,等你等不及,先去快活了,估計現在正玩得起勁呢。不過既然你來了,這都不是問題,走吧?!?/br> 作為通緝犯,這家妓院實際是顏北封在母星上的窩藏點。他住的地方算是妓院的“辦公區”,和招待客人的前廳隔著幾條漫長的走廊。而現在,他正引著江璧西沿走廊往前廳走去。 席長慶有兩個座右銘——用人不疑,和物盡其用。他很快發掘了顏北封別的技能點,并拓展了自己對辦假證、偷渡、賭場運營、地下黑賽的認知。江璧西這次要見的,就是顏北封不知道從哪個偏遠星系找來的武器大師,專長是解除手持熱兵器上自帶的保護裝置。除非在戰場上,日常使用手持武器,最高只能調到擊暈檔,讓對手昏睡幾日,這是寫在帝國律法里的,而他的雇主最近就對違法犯紀的行當感興趣。比較有意思的是,這位武器大師不知道從哪繼承來了個勛爵,光看頭銜,完全可以和席長慶平起平坐。 他跟著雄蟲走到前廳,又順著盤旋的樓梯爬了幾層,掀開一萬道曖昧的帷幔,停在了某間閉緊的調教室門口。 他還在想要怎樣請得出一只正在屋內行云雨之事的雄蟲,顏北封已經毫不客氣地把門拍得震天響。妓院的房間都有極好的單向隔音效果,從外面根本聽不見里面的動靜,他們等了一會,雄蟲再次敲出催命的效果,房門終于打開了,尖銳的咒罵聲順著門縫擊打在他們身上。 江璧西摸了摸鼻子。屋內的雄蟲顯然在開門前才剛系上褲子的紐扣,現在一邊罵一邊拉上拉鏈。 顏北封剛才還挺著啤酒肚,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現在突然一百八十度變臉,堆起笑容討好地說:“這不是席二少的人來了嗎,正事要緊。這間房我給你留著,晚上再包兩個叫得浪的,全算我身上,行吧?” 屋內的雄蟲視線轉向他,上下掃視了一遍,按捺住火氣?!敖?,”雄蟲勉強笑了笑?!熬醚鼍醚??!?/br> 他握上對方伸出的手,才看明白,原來顏北封是把他當狐假虎威里的“虎”用。 兩只雄蟲攀談間,江璧西的視線不經意往調教室內掃了一眼,立刻被一團骯臟的銀灰色吸住了。他眨了眨眼,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里頭跪著的是那只害他做了好幾天噩夢的可怕雌蟲。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是震撼,還是不可置信,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僵在原地,感到毛骨悚然,視線也無法移動。 雌蟲是憑借著一些道具才維持住跪姿的,他雙腿間卡著一米長的棍子,跪趴著,上半身被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繩子托住,兩手反綁在背后,腦袋也仰成不舒服的角度,靠的是捅在他喉嚨里巨大的假陽具。江璧西甚至能看到,那東西的頭部在雌蟲咽部捅出一個可怕的形狀。雌蟲的身體每隔幾秒就不自然地痙攣起來,在雄蟲俱樂部浸yin過的江璧西對這個信號很熟悉,是電擊……他抖得那么厲害,搞不好是直接電在生殖腔口。雌蟲赤裸著,胳膊上、背部、腰側都有被鞭打出來的猙獰痕跡,地上還有血跡…再往下,能隱約看到雌蟲的性器,被束縛在不算大的皮質貞cao帶里。 并非是眼前的畫面多具沖擊力,而是這只雌蟲,他和他銀灰色的頭發,在江璧西的認知里絕對不可能與這個場景沾上一點關系,僅僅是他那張陰郁的臉就能把江璧西這樣缺乏自保能力的雄蟲嚇得兩股戰戰,江璧西還能毫無困難地記起他那天是如何冷酷又漠然地踢打躺在地上瀕死的雌蟲,那個畫面和雌蟲如今毫無反抗地被一只皮膚蒼白、身體孱弱的雄蟲虐玩的畫面重合在一起,讓江璧西覺得荒誕不經。 汗濕的頭發黏在一起,把雌蟲的眼睛暴露出來。那雙眼睛如今讓江璧西感到更恐怖了。雌蟲眼中沒有恐懼、沒有崩潰、沒有乞求或掙扎。他還是那么漠然,表情看上去甚至有點空洞。 整個談判過程中,江璧西都有點心不在焉。 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是,雌蟲對雄蟲總是很順從的,哪怕他還在地球上時,刻入骨髓的記憶影像里就有雌蟲跪伏在地的畫面。他是只雄蟲,這幾年在雄蟲俱樂部里見識過不少場面,他早已見慣不驚,有時候在容岱身上,他也能感受到那種順從,但這只銀發雌蟲不是這樣的,他是“聽話”,這和順從有很大區別。直面對方的暴力時,他就在以人類的價值觀審視雌蟲,現在也沒變,意識到無法掙脫陷阱于是不做掙扎的獵物,能說他是心甘情愿為狩獵者奉獻嗎? 好在席長慶只把錢當數字,他掏出要改造的武器清單,對著雄蟲報出的第一個數字點頭,寫上了電子簽名,再次拒絕了顏北封的種種提議,逃進了后院。 他感覺自己又要吐出來。 院中數十米高的大樹被風吹斜了,枝條抽打著妓院高層房間上的窗戶。他想到,雌蟲還被綁在原地,等著跟他簽完協議的雄蟲回去繼續那未完成之事。 他又開始做噩夢了。夢里,銀發雌蟲被綁縛起來的身體就跪在他面前,仰著頭,雙唇被迫大張,始終垂著的眼睛突然抬起來看他。那漆黑的瞳孔里什么也沒有,只是漆黑,黑得像要把他吸進去。 就好比買了一輛紅色的車,才意識到路上原來有這么多紅車,撞上了一回雌蟲難堪的場面,就很容易撞到第二次。 他剛踏過幾級臺階進入走廊,就被人擋住了路,害他只能改變姿勢,越過懷中抱著的一摞平板艱難地看清擋路人。 正前方是一只穿著與席長慶近似的雄蟲——就是說昂貴但不張揚。他神情陰鷙,輕蔑又仇恨地盯著斜前方看。 斜前方是一只高大的雌蟲,衣服上的花紋與雄蟲近似,很可能是隨著他來的。雌蟲正扯著另一只雌蟲的頭發,迫使對方不得不仰起臉靠在墻上接受掌摑,挨打的雌蟲臉頰微微腫起來,人中和嘴角都有血,這場單方面的暴行明顯已經持續一會了。 而那只挨打的雌蟲,有一頭銀灰色的頭發。他雙手垂在身側,是一副卸了力,毫無威脅性的模樣,臉上的神情就和江璧西每次見他一樣,沒有表情,只是那泛紅的顴骨,和被打出的鮮血,竟然把他那張冰冷的臉染出了色情的媚意。 “別打了?!彼滩蛔〕雎?。注意到這句命令出自一只雄蟲之口,施暴的雌蟲放下手,安靜地站直了。 雄蟲那毫不掩飾惡意的目光射過來,幾乎讓江璧西產生實質性的痛感。雄蟲跟他差不多高,卻成功做到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拿一種讓他極不舒服的冰冷語氣說: “你很喜歡管閑事?”那滿懷惡毒的眼睛只瞪了停手的雌蟲一眼,高大的雌蟲就發起抖,又重新開始了方才的行為。 “他做了什么?”江璧西皺著眉,沒被這人唬到。雖然雄蟲的衣著很有門道,但是比席長慶身份更尊貴的幾位雄蟲,哪怕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既然眼前這只雄蟲他不認識,對方就肯定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他擋了我的路?!?/br> 江璧西感到怒火直接燒上了自己的皮膚。在他聽過的種種雄蟲傲慢又自大的發言里,還從未有過如此視人為芻狗的。 “停手!” 他怒斥道,看著雌蟲猶猶豫豫地停頓下來,掛上了他最完美的職業假笑。從他的笑容里,對面的雄蟲連一絲敵意都不可能察覺到。 “這個人我還要用,你再打下去,我就要倒胃口了?!?/br> 果然,他的笑臉讓雄蟲產生了一拳砸進棉花里的憤恨,但對方什么也沒說,只是發出了一聲鄙夷到極點的冷哼,轉身離開了。 他回過頭去看銀發的雌蟲。對方的身體微微朝向他的方向,垂著頭,沒有表情的臉藏在劉海制造的陰影里看不明朗。 他從西裝前袋里掏出手帕遞過去。 “擦一擦吧?!?/br> 雌蟲起初沒有動。這讓他感到有點尷尬,但對方好像只是遲鈍,發現他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停了一會,緩慢地抬起手,接過了那條絲質的手帕。 他看著雌蟲把自己臉上的血跡擦干凈,又緩慢地把手帕遞還給他。他搖搖頭。 “送給你啦。我先進去了,你別待在這里,免得等下再碰上那只雄蟲?!?/br> 雌蟲攥緊了手帕。 “…是?!?/br> 這句應答輕得他幾乎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