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一大早就來到他樓下。通向他樓下的那條路太過狹窄，我沒開車，而選擇下車走過去。如果再晚一點，附近的挖掘機開始運作，空氣中將彌漫著散不盡的灰塵，人在里面繞一圈，出來頭發就白了，連兩條眉毛也像結了霜花。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踩在上面，有種松軟的感覺。我想起來小時候和meimei在鄉下，秋天，我們一起去爬山，空氣中漂浮著松針的香氣，腳下又軟又滑。我們的頭發被風吹動，枝上的松針也在跳舞，在地上灑下交錯斑駁的影子。窸窸窣窣的聲音響成一片，讓人分不清聲音是來自腳下還是耳畔?；貞浀拿篮弥灰r托著眼前場景的不堪，我的皮鞋很快臟了，簡直像在泥土中滾過。我嫌惡地看了它一眼，如果不是車上沒有替換的鞋，我現在就把它脫下來扔掉。

    沒等多久，他就出來了。我跟蹤他以來，他一直穿著保安制服，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輪著換，讓人覺得那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再也脫不下來了。今天，他穿著白色的立領襯衫和黑色西褲，看起來竟然人模狗樣的，我一時沒有認出他來。不過很快，我就再一次確定他的窮酸本質，誰會在大熱天穿長袖襯衫，是沒有第二套穿得出去的衣服了嗎？

    一個小時后，他在鹿鳴公園這一站下了公交車，我悄悄地跟過去。鹿鳴公園我不是第一次來，它依托山水地形而建，集觀賞游覽、休憩娛樂、文化科普為一體，是本市最大的城市公園，也是外來觀光游客必去的景點之一。因為不收門票，無論工作日還是周末，這里始終熱熱鬧鬧的，人群熙攘如一個集市。他似乎無心游覽，只是朝花園的中心區域走去。我知道那里是一個圓形廣場，廣場中間有一個巨大的梅花鹿雕塑，系名家精心雕琢打磨而成，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梅花鹿奔騰跳躍的姿態皆活靈活現。

    此刻，梅花鹿雕塑周圍已經聚集三三兩兩的游人。有人脖子上掛著相機，手中拿著廣告牌，嘴里吆喝著：“照相——照相喲——五塊錢一張，立等可取?！彼哌^去和小販談價，大概是因為那個小販看出從他這里沒什么油水可撈，價錢反而很快就談好了。他拘謹地擺出一個姿勢，小販舉起相機，正要按下快門，一個女人的叫聲劃破了清晨喧囂的陽光：“抓小偷啊，我的錢包被偷了……”她叫得撕心裂肺，廣場上的鴿子嚇得揮動翅膀飛起來，白色羽毛飄落一地。

    小偷見自己的行徑被人發現，欲從現場逃開，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在人群中沖撞。人們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圈子，想要靠近把他包圍，又猶豫著不敢向前。小偷向四周飛快一瞟，見附近執勤的保安正向這邊沖過來，飛快從包中掏出刀子，緊緊攢在手中。刀鋒閃著寒光，這下誰也不敢靠近，自動退后，讓他過去。小偷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沒有人群的阻攔后，身子閃了幾閃，就消失在蔥蘢的綠意中。

    等我回過頭，發現他不見了。我正準備去找他，突然想起來，剛剛在人群后退時，有個人影卻是在向小偷的方向靠近。那是他？他去追小偷了。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相信我的直覺，向著小偷剛剛逃跑的方向追過去。最后，在公園的東北角找到他們。

    這個地方格外隱蔽，因為靠近廢棄的工廠，平時幾乎沒有人來。我看著兩人對峙，然后打起來，他一拳砸到對方鼻梁上，本該乘勝攻擊的，卻不知怎么的，雙手不停地發抖，身體好像一下子塌下來垮掉了。小偷趁著這個空隙反攻，拳頭雨點一樣砸到他身上，發出rou體被撞擊的沉悶響聲。

    掏刀啊，你不是有刀子嗎，為什么不用刀？我興奮地握緊了拳頭，想象他身體變成一個被人弄壞的水龍頭，鮮血突突地噴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