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耳旁是飛機引擎啟動時的轟鳴聲，周圍人們說話的聲音幾乎已經聽不見，側方舷窗里映出是航站樓的影子，經過緩慢地轉彎后便消失在了視線范圍，取代而之的則是一望無垠的停機坪。

    “這就是你在這個國家的土地上，看到的最后風景了?！?/br>
    何遙正靠在奚明的肩上，同樣盯著舷窗外面的景象，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這么說道。

    “嗯……”　奚明下意識地應答著，視線仍然沒有離開舷窗。

    “后悔嗎？”

    奚明微微地搖了搖頭。

    事情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從早上開始，事情就遠遠超出自己預想的發展。

    ……

    213.

    “…明，醒醒，該起床了……”

    奚明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被輕輕拍醒。

    一睜眼，視線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面前人影的模糊輪廓終于變得清晰了起來。

    何遙正側身躺在他面前，似乎得知了什么好消息一般，心情格外開朗，笑吟吟地看著他，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早安，明，恭喜我被通緝了……愿意和我走嗎？”

    ……

    214.

    他的表情風輕云淡，仿佛這只是一個早晨再普通不過的問好而已。

    倒是奚明在愣住幾秒之后，被嚇了一跳，差點猛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什、什么……”

    不可置信地望著對方。

    “我被通緝了，就是這么回事?！?/br>
    與此同時，何遙一臉輕松，仍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是翻過身，笑意不減地仰視著奚明，“作為，多起謀殺的策劃、軍火走私、販毒、敲詐勒索……”

    一副認真細數自己罪名的模樣，語氣如同在談論某件與自己無關的稀松平常的事情。

    “剩下的我記不清了……對，還有幾起綁架案……”

    說到這里，何遙的神情終于變得嚴肅了幾分，輕輕抓住了奚明的手。

    “其中，也包括你的?！?/br>
    215.

    “我的…失蹤案？”

    奚明夢囈般重復了一遍對方的話語，隨后無意識地低聲道：“這…怎么可能？”

    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任何親戚會愿意和他的事情扯上邊，關于他失蹤的這件事，說不定連報警都不會報，更別提立案調查了。

    “怎么不可能？”　何遙仿佛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一般，挑眉道，“在你失蹤了將近兩年后，警方突然接到‘有關’人士的報案，并且從他身上獲得了某個‘關鍵線索’……所有的證據都確鑿無疑，最終指向了我?！?/br>
    “‘有關’人士？”

    聽出了對方話中有些嘲諷的口氣，但奚明一時還沒有搞清楚何遙想要表達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這么反問。

    “……我并不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事實上，每項針對我的指控都是正確的，我全盤接受?！?/br>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話語里有些不正常的激動，何遙深吸了一口氣，自我檢討般這么說道。

    “只不過，當有利可圖的時候就對這些罪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當不再被需要的時候，這些在他們麾下、替他們做的事情，就成了最終被‘正當’處理的理由……”

    說到這里，長長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低聲說道：“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但還是有點難受……果然做人還是要站在頂端才行么，否則自己的命就永遠是受他人掌控的……”

    “……”

    奚明啞口無言地看著何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啊、對不起，剛才光顧著自說自話了”　見他這副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何遙笑了笑，“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了，我成為了其他家族之間斗爭的犧牲品……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現在的想法?！?/br>
    216.

    “我……”

    他現在的想法？

    他……

    奚明思考了片刻，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語速飛快地說道：“等一下、你現在不是被通緝了嗎，為什么還一副沒事的樣子好好的躺在這里??？”

    這回輪到何遙愣住了。

    片刻后不禁啞然失笑，“所以，我才問你愿不愿意和我走啊，但是……”

    “我愿意?！?/br>
    奚明打斷了對方的話，很干脆地說道。

    “……哈？”

    何遙此時的表情有些似曾相識。

    就如同昨天奚明說“給他一個機會”時一般，仿佛在內心吶喊：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奚明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知道，當然知道，我腦子很清醒，可不像你一樣發燒到毫無防備地抱著別人哭訴的地步?！?/br>
    “……”

    “所以不用擔心我神志不清，我是經過了很多考慮才作出這樣的決定的……倒是你，我也想問一下，你為什么出了這種事情還能笑得出來，而且一點也不慌？正常人早就該跑路了吧？”

    217.

    “這個……”

    沒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何遙愣住了。

    “因為…算是早就料到了吧，雖然沒想到會發生得這么快……逃的事情不用擔心因為得到的情報是可靠的，甚至下午走都來得及……該怎么說，我其實對這種生死問題看得很淡的，可能是道上的人的覺悟吧……”

    “…但是，明……”　說到這里，何遙很嚴肅地看向了奚明，“先不管我的問題，你真的明白跟我走意味著什么嗎？”

    “雖然我用的詞是‘走’，但實際上是逃亡…是真真正正的逃亡……既要逃避來自官方明著的追捕，之后還要堤防暗地里的滅口……”

    似乎病還沒有完全好，一陣暈眩涌上來，何遙只好頓了頓，才繼續道：“總之，跟我走的話，不僅意味著要永久離開這片你所生長的土地，今后更是要頻繁面對各種危險的情況……你真的確定要和我走嗎？”

    出乎他的意料，奚明在聽了他的那一大段話后，只是簡短地提了一個問題。

    “假如我拒絕和你走，你會把我殺掉嗎？”

    ……

    218.

    “……”

    何遙張開了嘴，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么。

    準確地說，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曾經有一段時間沉溺在純粹的占有欲中，因為得不到所以要毀掉要占有。

    然而這種心情卻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純粹。

    與其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始變味了，不如說，從一開始就不是完全的黑暗。

    這算是一種對于未來事物的不確定吧。

    抱著這種不確定，再加上昨天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或許也是因為病還沒有完全好，何遙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沒那么渴求去占有和控制對方了。

    就因為那個“機會”么？

    說不定奚明連自己都不知道他當時到底在說什么。

    “…不，我既不會殺你也不會強行帶走你……”

    最終何遙還是無奈地搖搖頭，輕聲說道，“法律意義上，你并沒有受到任何指控，甚至是我的受害者，我把你放走以后，說不定你還能得到一定的賠償?！?/br>
    不過何遙沒有說出一件事。

    如果事情按照這樣來發展，奚明會不會被某一方利用成為對付他的工具，就很難說了。

    他之所以沒有說出來，僅僅是因為他并不想讓奚明出于某種尚未確定的“恐懼”因素，而“不得不”選擇和他走。這樣多少有點犯規的感覺。

    假如真的到了那種地步，那他絕對不會做任何猶豫就妥協。

    畢竟生死的問題他早就看得很淡了。

    能夠活下去，一方面是出于本能，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未來的不確定。

    ……

    219.

    “是嗎，不打算殺我……”

    奚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何遙。

    “盡管如此……我還是決定跟你走?！?/br>
    ……

    220.

    “……為什么？”

    在最初不受控制的喜悅閃過后，何遙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在你經歷了那種過份事情后，我難道不應該是你這輩子最恨的人么？”

    “……”

    奚明無奈地盯了他片刻。

    隨后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樣，笑了出來。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不恨你了？”

    “可是……”　看到他的反應，何遙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

    “行了行了”　奚明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

    “如果要較真來說的話，大概就是……”

    然后，側身躺了下來，像何遙早些時候那樣，笑吟吟地看著對方。

    “我恰好喜歡上了這輩子最恨的人吧……”

    “所以，趁我還沒后悔之前，趕緊帶我走?！?/br>
    ……

    221.

    “…真的不后悔么，你的命，被我糟踏成了這個樣子，現在還因為我，一輩子都沒法再回到這片土地上……”

    此時在飛機上，耳旁何遙仍在不斷地追問。

    “……我說，你真的好煩?！?/br>
    奚明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和你走是我自己的選擇，所有的喜歡你也好恨你也好，全是我自己的選擇……至于以后會不會后悔我不知道，但起碼現在我還沒有后悔，所以能不能不要再這么自我檢討式的征求我的想法了，好么？”

    “…嗯……”

    意識到自己惹對方不高興了，何遙低著頭，思考了半天，最終才幽幽地說了一句：“可能…我真的還沒有完全病好……”

    “所以…你生病的時候，有對著別人進行自我檢討的習慣？”

    “可、可能吧……”

    “那你還是別病比較好?！?/br>
    “……我盡量?！?/br>
    222.

    突然，引擎嘈雜的轟鳴聲陡然增加了數倍，淹沒了周圍的一切聲音。

    與此同時，滑行的速度也在不斷提升，窗外近處的景象一瞬而過。

    要起飛了。

    “我最討厭起飛時候全身被壓迫的感覺了……”

    何遙這么輕聲說道，閉上了眼睛，兩只手緊緊抓在了一起。

    這樣的話，在飛機離開地面的那一剎那會稍微好受一些。

    后悔么……

    奚明看著窗外不遠處閃過的其它飛機，內心徘徊了片刻。

    事實上，當他說出“帶我走”的這句話時，是并不確定自己的感情的。

    因為害怕后悔，所以才毫不猶豫地說出這種話。

    但是現在……

    奚明抓住了何遙緊握著的雙手。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隨后，離地的感覺侵襲了全身。

    在這一瞬間，奚明清晰地意識到了一點。

    他愛上了自己平生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