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臟,遙遠回憶中
醫院那股消毒水的氣味,讓人感覺這里其實是充滿了病菌。這是個不祥之地。 賀程躺在病床上,手臂上輸著液體。 夏枝唯站在病床邊,冷冷地看著賀程。他的手里拿著一把刀,從海底隧道回來那天他就準備好了。 如果賀程殺害了林皓,那他死也要為林皓報仇,絕不姑息。 “林皓呢?我知道是你把他帶走了。他人在哪兒?”冰冷的刀尖抵在賀程胸口。 賀程呵呵冷笑起來,那副蒼白的面孔像一只許久沒有開葷的野獸,微亂的頭發遮住了他半個額頭,整個人都顯得很憔悴。 只見他解開了病患服的紐扣,胸口處露出了一條難看的蜈蚣形傷口。上面的手術線還未拆掉,爬在他的胸口,看著令人膽寒。 夏枝唯瞪大了眼睛,被開胸的是賀程? “他在這里?!薄≠R程淡淡地說道,“你不是說我沒有心嗎?現在我有了?!?/br> 夏枝唯再次氣血上涌,一股沖天劇痛從心口爆發到了頭頂,轟然炸裂。 賀程粗暴地抓起夏枝唯的手,按在自己胸膛。掙脫了輸液管的手臂,潺潺淌血。 “怎么樣,要殺了我嗎?”賀程的語氣逐漸激動,最后演變成了嘶聲大吼。 “他就在這里,你喜歡的人就活在這里!你摸,它在跳動。來,殺了我呀。殺了我他就徹底死了,哈哈哈哈?!弊儜B的笑聲回蕩在病房中。 聽到這句話,夏枝唯手里的刀叮當落地。 護士聽見響動過來了,看見賀程的手,她慌了神,連忙說道:“病人前天才換了心臟,需要靜養不宜激動?!?/br> 林皓……林皓的心臟,居然被裝到了這個瘋子身上! 為什么是林皓…… 他還活著……活在了賀程身體里。 “滾出去!” 賀程一聲怒吼把護士嚇得又退了出去,去找醫生了。 賀程一把抓住掛在夏枝唯胸口的項鏈,狠狠將他扯向自己?!斑@是我的東西,現在你可以還給我了!” 夏枝唯握住石頭墜子,“這不是你的,這是別人送我的!” “這就是我的!在愛歐福利院里,我給你的!你居然敢忘了我?,F在知道了,你可以還給我了!” 賀程獅子般的怒吼,將夏枝唯的思緒拖入到了深沉的回憶中。 夏天,寂靜的熱氣在大地上蒸騰,閃著光。 福利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小男孩,比夏枝唯高半個頭,哭哭啼啼地跑進了院子里。 管理員阿姨問他話,他只搖頭,似乎是個啞巴。 “不知道哪里跑來的孩子,先收著吧,和警方聯系看最近附近有沒有走丟的小孩?!?/br> 院長把小男孩放到孩子群里,“這是新來的伙伴,去吧,陽陽,和大家一起玩?!?/br> 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院長見這男孩一臉陰霾看上去很不陽光,便隨便取了一個,叫著方便。 陽陽的頭發烏黑,眼睛卻是和常人不一樣的淺咖色,在灼人的陽光下,那雙淺色眼睛顯得十分漂亮。 他那一身泥水洗干凈后,露出了潔白的肌膚,和福利院這些風吹日曬沒人管教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他在孩子群里,就像個異類,格格不入。 人家問他話,他也不理睬,連頭都懶得搖。人家邀請他一起捉迷藏,他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不動,看都不看一眼。 陽陽的高冷徹底激怒了院里的原住民,帶頭的男孩揪著陽陽的頭發就要把他往地上按。 夏枝唯抱住了領頭男孩的手臂,“院長說了,不可以欺負他!” “怎么,你想和他一起挨打嗎?” 夏枝唯搖搖頭,“你再這樣對他,我就叫老師了!” 不過才五歲的兩個男生Beta,扭打在了一起,陽陽在一旁卻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又坐回了臺階,抱腿發呆。 直到管理員阿姨把兩個人分開,帶進辦公室狠狠訓斥了一頓。 陽陽是一只氣味特殊的Beta,其實,這種特殊的Beta長大后就會變成Alpha或者Omega。 但福利院是不會有潛在Omega的,還是胎兒的Omega們就注定會有一個好歸宿,Alpha則是貴族階層才會有的存在。 平民中,難得出一個Alpha。 和別人不一樣的氣味惹怒了妒火中燒的孩子們,陽陽成了眾矢之的,剛來的頭兩天,一直被人欺負來欺負去,全靠夏枝唯護著。 夏枝唯保護他的方式,也就是告狀。情況一有不對,他就立馬跑去辦公室找老師。 然后,陽陽就成了夏枝唯的跟班。 這一周的周末正好是福利院孩子們去山上郊游的日子,老師帶了五六十個學前年紀的孩童,到了福利院旁邊的那座青山上。 夏枝唯每年都會被帶來來這里好幾次,他喜歡山上茂密的大樹,夏日的陽光穿透樹葉,斑斑點點地映射在地面上,洋溢著盛夏活力。 “陽陽,你是真的不會說話嗎?” 沒人理他。夏枝唯只好自顧自地說話。 到了去撿柴的環節了,夏枝唯主動背了竹簍去附近熟悉的那片小灌木叢里撿樹枝。 可當他回來時,發現陽陽不見了。 “他人呢?” 老師正坐在不遠的一棵樹下打電話,只留下小朋友們在這里玩耍。 一個和夏枝唯關系不錯的小女孩Beta,告訴他:“陽陽被他們趕去山頂上了。他們不讓他回來?!?/br> 什么?讓他去他就真的去???這怕不是個傻子! 夏枝唯也往山頂的方向跑去,還聽見身后有人嘰歪,“不就是個平民Alpha嘛,當什么舔狗呢,過幾天人家父母把人家接回去了,這輩子都見不著?!?/br> 夏枝唯沒有理睬別人的話,只一心向前奔去。這座山很大很大,如果不按既定路線走,那肯定是會迷路的。 找了好久,終于在一條小溪邊找到了正在喝水的陽陽。 正打算帶人回隊伍里去,天上就飄來一團烏云,擋住了剛才還得意洋洋的太陽。 云還沒鋪滿天,地上已經很黑了,炎熱的午后晴空忽然變成了黑夜。 山中天氣變化莫測,時而烈日時而暴雨,見怪不怪。 今天的暴風雨來得特別猛烈,先是一陣狂風,吹得穿短袖短褲的夏枝唯四肢發涼。 風帶著雨滴,在地上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大雨砸在夏枝唯背上,他哆嗦了兩下。 拉著另一個男孩的手,往他熟悉的涼亭跑去。 風雨塵土混雜在一起,辯不清哪兒是樹、哪兒是石頭,四面八方全亂了。 所幸,夏枝唯對這里很熟悉,兩個小人兒擠到了一起。 閃電撕碎烏云,巨雷在低低的烏云層中滾過一圈后,便往地面滾來。 “別怕,我保護你?!?/br> 夏枝唯抱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孩,掩飾住內心的恐懼,假裝堅強地安撫著他。 “別哭啊,老師很快就會來找我們的?!?/br> 狂風暴雨搖撼著小小的涼亭,漏風的亭子下,兩個小小身影緊緊摟在了一起。 “這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是為了安慰懷里的陽陽,夏枝唯盯著他捏在手中的墜子問道。 陽陽抬起頭,淺淺的眼眸望著夏枝唯那雙烏沉沉的眼睛。沒說話。 “我看你經常捧著它,所以才這么問的,我并不是想要哈?!?/br> 夏枝唯見那個石頭墜子,被打磨的很精致漂亮,戴在陽陽的脖子上,很適合。 老師們找到夏枝唯時,教訓了他一頓,“不是叫你們不要跑遠的嗎?為什么跑這么遠!還好你們沒躲到樹下,知道剛突然來了雷暴天氣嗎?” 夏枝唯點點頭,牽著陽陽的手,跟著老師回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覺,陽陽還是不能說話,但他會對夏枝唯淡淡一笑了。 夏枝唯去哪兒,陽陽就牽著他的衣角跟到哪兒。上廁所時,陽陽就蹲在門口等著。 多了一個小跟班,讓夏枝唯覺得枯燥的暑假頓時變得有趣。 雷雨天氣持續著,小朋友們全都躲在屋子里面玩。 陽陽來到福利院的第七天,一輛黑色轎車出現在了福利院門口。 老師把陽陽叫出來,“你爸爸來接你了?!?/br> 夏枝唯:“你要走了么?太好了,你可以回家了?!?/br> 夏枝唯日夜盼望著突然有一天自己的父母出現了,來接他。只是這種愿望,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越來越淡。 陽陽取下脖子上的那根石頭墜子,戴在了夏枝唯的脖子上。 “你要送給我嗎?” 點頭。 “我會好好珍惜的?!?/br> 點頭。 夏枝唯和老師一起把陽陽送出了福利院的大門。 黑色轎車里,下來一個打著傘的中老年管家,和兩個黑衣保鏢。 大黑傘下,一個高大俊美的男性Alpha牽著陽陽的手上了車。 一道閃電爬過天邊,轎車在暴雨中緩緩啟動,車里的男孩突然打開車窗,探出頭,大聲喊道:“我叫賀程,我會來找你的!” 就在此時,蒼雷震耳,磅礴大雨中夏枝唯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動,卻聽不到他在說什么。 夏枝唯也撐著小傘,用力揮著小手,給車里的人說:“雷聲太大,我聽不清楚?!?/br> 再見了。他從心底為他感到高興。 …… “你不是他……” 那個被其他小孩任意欺負的人,怎么可能會是賀程。當年在福利院,別人打他,連手都不敢還的小男孩……怎么可能會是眼前這個虐人不眨眼的魔鬼。 夏枝唯腳步不穩,趴在醫院的墻壁上,一步一步挪出了這里。 賀程住在醫院的日子,夏枝唯的校園生活終于回歸到了風平浪靜,就好像從來沒有林皓這個人存在過一般。 同學們自然是知道林皓遭遇了什么,卻心照不宣,沒人再提起他。 一天,夏枝唯的郵箱收到了林皓的延遲信件: 小唯,當你看到這封信了,說明我已經不在了。不要為我悲傷,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千萬不要怪罪賀程,我的心臟予他,就當是以另一種方式存活著。我也并未離去,就像吹過千千遍的風,一直在你身邊。 夏枝唯盯著電腦屏幕,一股熱熱的東西模糊了他的雙眼。林皓要他不要去怪賀程,那他應該怪誰……最重要的朋友沒有了,失去了。剩下的,只有那顆跳動的心臟。 夏枝唯摸著心口的石頭墜子,賀程說這是他的東西…… 被自己當寶貝戴在身上十幾年的飾物,突然變成了惡魔的東西。這讓他怎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