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吃素的狼
林卞把推車上的紙箱卸下來,就擦著莫須有的汗水在柜臺邊的小凳子坐下來,用手肘懟了懟身后的秦乙:“別傻站著啊,馬上開門了,你趕緊把煙擺好,噢對了,”他從圍裙里掏出手機:“還有那個推廣的告示牌也貼出去,不然許姨又該罵我了?!?/br> 往常的秦乙聽到林卞的話應該已經“好的卞哥”后熟練卸貨擺貨,把多的貨和推車收回倉庫,再顛顛地把【哨向專用煙有售】牌子掛在門上,最后老實站回柜臺。 但今天沒有,今天的秦乙表現得頗有點異常。 秦乙微胖,身桿不高不矮。臉偏圓,看著挺富貴的輪廓,卻因為眼窩下兩片青黑顯得很憔悴。走路做事也總有點弓腰駝背,看人總低頭抬眼小心地瞅,模樣自卑到都有點陰郁了。 但這么一個人今天抬頭挺胸,滿臉紅光,圓白的臉蛋上反著層幸福的粉澤。對卞哥的話也膽敢充耳不聞,只哼著小曲打開電腦連著音箱放歌,再飄到咖啡角的唱片機旁,把唱針放上唱片。 但唱片機并不會出聲,因為它只是個純造氛用的啞巴。秦乙卻煞有介事地倚著桌子聽了半天,好像真聽到了音質古樸的樂聲。 林卞皺眉看著秦乙行動,心里暗想:這神經病不是又發病了吧? “你青春的華服,那么被人艷羨; 將成襤褸的敗絮,誰也不要瞧…” 明朗悅耳的男聲在店里蕩開。 林卞眉頭深皺,探頭左右尋了尋,往后一仰,終于在柜臺后面看到充電排插——和一只黑足貓。 黑足貓巴掌大一只,rou桂色毛,毛上有黑斑,腦袋圓得像個球,它背對著林卞坐在秦乙充電的手機上面,像個圓滾滾的毛氈品。 林卞看著小貓,心癢癢地蹲走到排插邊,臉上露出想擼的癡笑,手伸向黑足貓:“小貓咪在給自己充電嗎?” 他的手徑直穿過黑足貓,碰到了秦乙發燙的手機。 正常人能看到哨兵或向導的精神體都難,想要摸那必須得獲得哨向的全心信任。林卞自認得到了秦乙的全心信任,只是秦乙精神太不穩定,所以他摸不到黑足貓。 貓貓毫無反應,林卞失望地咂了咂嘴,拿起手機。 秦乙手機不允許設鎖,他直接滑開屏幕,入目就是一段:【陸子吟將林可欣攬進懷里,嘴角勾起天神降臨般的英俊笑容。 “寶貝,”他在說話時音色也宛如塞壬海妖:“當我拿到星光獎杯的那一刻,我會在獎杯前跪下來向你求婚,讓你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br> 林可欣嬌小的身體在陸子吟懷里顫了顫,她羞澀地推開陸子吟,美眸生盼:“那就說好了哦?!?/br> 陸子吟把林可欣重新用力抓進懷里:“當然,我愛你!” 他的薄唇重重印在林可欣柔軟的櫻桃小嘴上。 林可欣幸福地閉上了眼。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陸子吟卻驀地睜開雙眼,星目里閃著寒冷無情的光芒?!?/br> 不行了。 感覺雙眼要被低劣言情low死,林卞胃痛非常,點點屏幕看了眼名字——。便一手捏著手機,一手熟練地從口袋里掏出體溫計,走到秦乙面前。 他審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乙看見了林卞手里的手機和體溫計,他不知所措地低頭抱手站著,被審道:“林可欣?!?/br> 這神經病果然又犯病了。 林卞煩躁地抓了抓染成金色的頭發,他眉毛擰成一團,按亮秦乙的手機。 屏保上出現一個短發蓬松,眉長眼彎的氣質帥哥。 林卞把屏保上的帥哥給秦乙看:“這是誰?和你什么關系?” 秦乙快速地瞥了一眼,低眉順目小小聲:“陸……子吟,我男友?!?/br> 神你媽的精病,把自己幻想成女主角就算了,還把人當紅歌星意yin成男友。 林卞沒好氣地直接對準秦乙的額頭一摁。 秦乙被摁得往后一退,捂著額頭小心地瞟林卞:“……卞哥?” 體溫計顯示37.8°,低燒。 林卞沒好氣:“你是不是早上藥又忘了吃?趕緊去吃,手機沒收一上午?!?/br> 秦乙慌慌忙忙跑到柜臺后面的背包里掏出藥盒,吃過藥跑回林卞前面懇求道:“卞哥,老鹿他明要巡演,我得去給他接車,我問過店長了我可以去,你別沒收我手機行嗎?” 林卞這才想起昨晚店長好像是交代過這事,他看了眼還在推車上的箱子,和還沒掛出去的廣告牌,最后看向秦宜的圓臉,心里生了點掌控者濫用權利時的爽意:“不行,萬一你又看發病怎么辦?許姨又得罵我沒照顧好你?!?/br> “為什么???”秦乙急了,更加懇切地請求著林卞:“我吃藥了,我不會犯病的,37.8°就是我的正常體溫啊?!?/br> “你說,在我這雙深陷的眼眶里; 是貪婪的羞恥,和無益的頌揚; 如果你說,我是位非暴力幼童; 將總結你的賬,寬恕你的老邁……” 店里的歌曲走到副歌部分,清朗的男聲用平淡唱腔訴唱出一種暴力的情緒。 秦乙的精神體立著尾巴從兩人之間穿過,莫名地感覺像被警告了一番,林卞來回看了看圓腦小貓和圓的秦乙。決定看在小貓的份上,他不耐煩把手機還回給秦乙:“出事了別怨我啊,趕緊去把煙和牌子擺好?!?/br> 秦乙連連點頭,忙活著擺貨搬貨收車擺。 他將【哨向專用煙有售】掛在門上,看向頭頂薄藍色的天空,朝手心呵了口熱氣。 早上6:50,大街上已經川流不息,車來人往,不乏有騎著單車的年輕女孩和同伴結伴而行,在大街上風馳電掣。 因為今天當代天才唱作家,才貌兩全的畢沐要來寧城演出。而粉頭們已經把畢沐的行程和居住酒店摸得一清二楚,故而早早就在畢沐的必經之路上蹲點。 秋天天氣颯冷,溫度是冷的,但顏色卻是暖調。便利店門口用木笆籬圍著棵矮楓,枝上的樹葉由橙到黃到綠漸變,樹枝橫向炸開,遠遠看上去樹葉好像有影分身。 啪嗒啪嗒啪嗒,篤篤篤,兩道截然不同的腳步聲從矮楓兩旁傳來。 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眶的青年人士,和衛衣短褲拖鞋的中年男士同時走向了便利店。 中年男士很高,寸頭,神態走姿都很懶散,只是深灰色的瞳孔里的光像凜冽的雪,顯得很專注地——看著便利店上的【哨向專用煙有售】。 他后面跟著只長腿長腳的鬃狼,鬃狼更懶散,眼睛一閉,狼毛一松,耳朵一耷,被主人硬拖著往前平行移動,腿都不帶動彈。 中年男士就這樣生拉著自己的精神體進了便利店。 秦乙目送他進門。 青年繞過矮楓走到秦乙身邊拍他的肩:“秦乙,早上好?!?/br> 青年人黑發黑眸,面容清冷氣質高矜,腳邊跟著只背白腹黑的蜜獾。 蜜獾邁著爪小跑到秦乙旁邊,嗅了嗅秦乙。 秦乙沒有回應,因為在他眼里,青年和青年的精神體都是隱形存在。 對肩上的手更毫無察覺,他看著便利店里面,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青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透過櫥窗,中年男人在給林卞指柜臺里的商品。 黑足貓躲在柜臺后面,露出半顆眼睛暗中窺視懶洋洋的鬃狼。 青年走進便利店。 進門瞬間,身邊的蜜獾便目標明確沖到黑足貓面前,攤開爪子立起來,喉中發出進攻的低鳴聲。 黑足貓沒動,鬃狼金紅耳朵一抖,睜開了單邊眼睛。 察覺到動靜,買煙的葉映側過頭,正看到蜜獾想往黑足貓上撲。 蜜獾俗稱平頭哥,皮厚心躁,很愛干架,根據主人性格,有不少蜜獾類精神體也繼承了這個動物的習性,惹事之王。 小貓似乎并沒察覺到危險到來,黑眼珠一轉,濕潤潤地看向葉映。 葉映接煙的手頓在半路,踢了一腳自己的精神體。 鬃狼睜開了雙眼。 此時蜜獾已經張開大嘴露出獠牙,泰山壓頂般撲向黑足貓。 空氣里灰光一閃,蜜獾懸在半空,厚厚的頸皮被叼在鬃狼嘴里。 鬃狼甩甩腦袋把蜜獾扔到一邊,嫌棄地吐了吐舌頭,邁著長腿回到葉映腳下蜷坐。 被甩開的蜜獾迅速爬起身,齜牙低吼朝鬃狼狂奔,此刻黑足貓也從柜臺后面探出來,也屁顛顛地沖向鬃狼。 眨眼間,蜜獾和黑足貓路線即將交匯相撞。 鬃狼灰冷瞳孔毫無波瀾地靜靜旁觀——三十厘米,十厘米,一厘米,鬃狼伸爪摁住了蜜獾。 黑足貓穿過蜜獾的身體,停在鬃狼鼻尖,伸出極小的粉色舌頭,舔了舔它的鼻子。 葉映和鬃狼都愣了一下。 因為一般情況,精神體之間不可能無障礙穿越,所以黑足貓本應該和蜜獾撞上。 葉映看向林卞,后者正茫然地繃著假笑等他接煙,顯然壓根沒有注意到,或者根本看不到柜臺邊動靜不小的爭斗。 是個正常人。 迅速下了判斷,葉映回過頭。 手里拿著無糖檸檬汽水的青年朝他點頭:“你好,你是哨兵吧?精神體很兇啊?!?/br> 葉映沉灰色的瞳孔回睨:“素食動物,比起蜜獾不算兇?!?/br> 青年看向正拿rou墊抽鬃狼鼻子的黑足貓:“我和這精神體的主人認識,我們兩在鬧著玩,不過比起我他好像更喜歡你?!?/br> 全程狀況外的林卞總算聽明白了:“許哥你又在逗貓呢?” 他朝葉映解釋:“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們和這位先生認識,您是看到了一只貓對吧?那是我們店另一個店員的精神體,雖然是rou食類但它很無害不會攻擊您的精神體,不用擔心?!?/br> “哦?!比~映不感興趣,接煙掏手機付過錢,轉頭準備離開。 秦乙推門而入,興沖沖攔在他身前:“我想起來了!你是曇花叔叔!你怎么在這呀,來接我…” “閉嘴!”林卞立即打斷他:“客人不好意思啊?!?/br> 秦乙縮了一下,收了聲。 “沒關系,”葉映頭都懶得低一下,冷淡地繞過秦乙:“你認錯人了?!?/br> 秦乙垂下腦袋,又變回了弓腰駝背的慫慫模樣:“對不起客人,您慢走,祝您生活愉快?!?/br> 葉映沒回應。 精神體無法離開主人太遠,葉映設置的安全距離是一米。所以他剛走一步,正被貓貓舔臉的鬃狼就被強行拖走。 黑足貓豎起毛絨絨的尾巴,邁著小短腿跟在后面。 察覺到但懶得搭理后面的小尾巴,葉映推門離開,站在矮楓邊抽煙。點了兩根煙,葉映撩起衣擺,將煙盒塞進后口袋。 “哇哦,”林卞感嘆:“這位大哥腿挺長,許哥,他精神體是什么?” 許同和微笑著把手里的水遞給他:“鬃狼?!?/br> 林卞接過水刷條形碼:“狼???那他剛剛怎么說素食動物?” 許同和:“自然界有主吃素的狼,不過大部分都成瀕危保護動物了?!?/br> 林卞覺得好笑:“還有吃素的狼呢,也太弱了?!?/br> 秦乙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他疑惑地看著許同和自言自語,左右打量擺滿沉默貨架的便利店,卻始終沒能發現人影,只好戰戰兢兢地問林卞:“卞哥……?你在和誰說話???” 林卞見怪不怪:“許哥你看看他這病,這么久了到現在還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治好?!?/br> 許同和仍然微笑:“會好的?!?/br> “卞哥!卞哥你快醒醒!不要再和它說話了!你會被帶走的!”秦乙臉都白了:“阿彌陀佛,圣母瑪利亞在上,唵嘛呢叭咪吽,鬼怪退散……” 他自己看不見許同和,卻以為林卞大白天撞了鬼,不知道在別人眼里他看起來更像鬼。 兩個人看著他發神經。 許同和聽著秦乙的碎碎念發笑:“信仰還挺雜?!?/br> 林卞跟著笑,不甚耐煩地指指耳朵里的隱形藍牙耳機:“我在和別人打電話?!?/br> 秦乙這才松了口氣。 他拿起充滿電的手機,和林卞道別:“卞哥,我出門找老鹿去了哈,每半個小時給你報備行程,拜拜?!?/br> 林卞擺擺手:“早去早回?!?/br> 許同和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老鹿是誰?” 林卞翻了個白眼:“人家不叫老鹿,叫畢沐。他看言情看多了,把里面的男主角和畢沐搞混了,還幻想自己每天跟畢沐談戀愛呢?!?/br> 許同和看著秦乙離開,揩掉唇上的水:“這樣,這次他幻想的是畢沐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