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很亂，她仿佛行走在一條黑色的山洞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確定，唯一確定的，是那份喜歡的心情。

    程湘回去的路上，做了一個決定。

    她拎著蛋撻進宿舍的時候，許言正在打電話，見她進來就朝她點點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掛了對面電話。

    “讓我看看，是哪位大仙回來了？”

    程湘沒接她的話，把袋子放在桌上，然后給自己倒了杯水：“你的蛋撻?！?/br>
    “怎么了？約會不開心嗎？”許言走過來，拉了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又叼了只蛋撻慢慢吃著。

    “沒，挺開心的?！?/br>
    “那你怎么一副被吸干了精氣的樣子?！痹S言將蛋撻放在一邊，“說吧，是有什么事兒吧?！?/br>
    程湘喝了杯水，手指敲著杯壁，緩緩開口：“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但是我……”

    “停。直接說好嗎？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么嗎？”許言打斷了程湘黏黏糊糊的鋪墊，“只要你沒違法犯罪，你什么話都可以告訴我。不過違法犯罪了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方便我報警抓你?！?/br>
    許言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

    程湘做了一次深呼吸，許言也沒催她，等她給自己做心里建設。

    程湘終于開口：“我發現我喜歡女孩子?！?/br>
    “嗯?！痹S言點點頭，過了一秒，又抬起頭，“嗯？”

    “是真的?！闭f出口以后，程湘整個人放松不少，好像沒有想象中難以啟齒。雖然她一向坦蕩，但畢竟新娘子上轎頭一回，仍然免不了忐忑。

    她咬著下唇，聲音不自覺矮了幾分：“你會覺得奇怪嗎？或者介意、排斥……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但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瞞你?！?/br>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這年頭喜歡同性又不是什么新鮮事兒?！痹S言擺了擺手，看起來當真是無所謂，下一秒又正色道，“你不要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這沒什么，真的?！彼龔臎]見過程湘這個樣子，看得人心焦。

    “把頭抬起來，聽我說?！痹S言把椅子向前挪了挪，然后托起程湘的下巴，輕輕拍了拍她的臉?！白孕劈c，親愛的小湘湘。這不是什么羞恥的事，我也沒有任何排斥抵觸的情緒，你盡管放心就好?！?/br>
    程湘抬起眼皮，認真地看著許言，仔仔細細地巡視，生怕從她臉上看出一點點不喜歡的表情：“真的嗎？”

    “真的真的真的，重要的話說三遍?！痹S言扶著程湘的肩膀，認真道，“我不光不介意，我還非常高興，你能告訴我這件事。你喜歡女孩子，就跟我喜歡男孩子一樣，并沒有什么區別。你不必因此變得自卑、膽怯、小心翼翼，變得不像你自己。你現在這幅樣子，我看了也很難過，你明白嗎？”

    程湘松了口氣，她成功邁出了第一步，心頭那塊大石頭松了松。

    “小許jiejie，你可真好。謝謝你?！背滔娴趎次為自己有許言這個朋友而感到幸運。

    許言從桌子上拿過自己買的巧克力，整盒放在她面前，示意她自己挑一顆。程湘剝了一顆，入口微苦，等全部化開，卻是甜的。

    “雖然我知道現在這方面比較開放，但你的反應還是令我挺意外的，我原本以為你剛開始會接受不了?！背滔嫣拐\地說了自己的想法，兩手交疊著放在膝上，表情堅定又認真地看著許言，“但我又想，我總是要邁出這一步，而你是當前最好的坦白對象?！?/br>
    “嘖嘖嘖，想不到吧，姑奶奶我就是心容萬物?！痹S言挑了挑眉，又正色道，“其實我姑姑也是les，所以呢，有她這個先例在前，我就比較看得開?！?/br>
    “你姑姑？”程湘驚訝地挑起眉。

    “嗯，得有七八年了吧。那時候我爸還在，姑姑就在大年夜跟家里出柜了。當時全家人都嚇傻了，你知道嗎？那場面就跟按下了暫停鍵似的，每個人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痹S言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她那時候臉上掛著的無所畏懼的笑。那時候我不懂，后來上網查了資料，隨著年齡漸長才有些明白，那時候她心里應當也是害怕的，也會希望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br>
    “那你家里……”程湘猶豫著問出口，她隱約覺得這故事并不會多么美好。

    “你也能想到的吧，那可是八年前。非常遺憾，我的家里人沒能給她應得的尊重，反而覺得她得病了，給老許家蒙羞。爺爺把她關在屋里，按時送一日三餐，就是不讓出門。后來還是我媽看不下去，心疼她，把她偷偷放了?！?/br>
    許言換了個姿勢，看著窗邊透進來的陽光，繼續講。

    “那時候姑姑她也才20出頭，就跟我們這么大。她拿著護照出國了，自己一個人，一走就是好幾年。雖然她本來自己有積蓄，我爸媽也時常給她匯款，但一個年輕女人，獨自一人在國外，怎么想也不會比原來舒坦?！?/br>
    “直到我爸去世，爺爺也一夜白頭，整個人都頹了下去，本來還很健朗的身子骨也垮了。那時候家里亂成一鍋粥，公司也是。我姑姑才從英國回來，跟她女朋友一起，幫著我媽把家里打理好，又擺平了公司的董事?！痹S言的眼眶紅了起來，“那時候多亂啊，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姑姑回來的時候，跟天仙下凡似的?！?/br>
    “爺爺彌留之際，跟她說自己非常后悔當年的事，她離開的那幾年自己有多么后悔，卻不肯放下面子。最后父女倆抱著一通哭。那個時候她才得到家人認可，可到底是晚了。最難的時候，是她一個人熬過來的?！?/br>
    許言的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了出來，程湘上前抱住了許言。許言拍了拍她，又吸了吸鼻子說道：“現在你懂了吧，我看著你，就仿佛看到當年的我姑姑。你們都很勇敢，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也想告訴當年的她，別害怕?！?/br>
    “許言，謝謝你?！背滔娴芍l紅的眼眶，卻沒有哭。她笑著說，“有你這個朋友，真好?！?/br>
    “哎喲，不要這么rou麻啦，難道你要對我親親抱抱舉高高嗎？”許言捏了捏程湘的肩膀，結束了這個擁抱，然后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遞過來給她看。

    第一張照片，是兩個穿著家居服的女孩子的合照，一個有著烏黑茂密的長發，膚若凝脂，淺眉杏眼；另一個一頭金發，碧藍色的眼睛里仿佛盛著一汪湖水，英氣逼人。兩個人依偎在一架秋千上，沖著鏡頭笑。

    “黑發的是我姑姑，金發的是她女朋友，現在應該說是愛人，Shirley?！?/br>
    程湘抬頭看了許言一眼，許言笑著用手指在屏幕上一滑，第二張照片就展露出來。

    “如你所想，她們在我大二那年結婚了，那時候我請假也是為了參加她們的婚禮?！?/br>
    照片上兩個女孩子穿著婚紗，擁抱著彼此，旁若無人地親吻著彼此，陽光傾瀉而下，落在她們身上，整個畫面圣潔又美好。

    程湘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能切身感受到通過照片傳來的洶涌的愛意。

    “我姑姑當時告訴我說，人生很短，難得的是活好當下。如果喜歡，那便去追，別留遺憾。如果覺得不快樂，就趁早放手，總還會有人在下一個路口等你?！痹S言又拿起一只蛋撻，卻沒吃，“我姑姑也算是苦盡甘來，Shirley很愛她?！?/br>
    “真好?！背滔嫒嗔巳嘌劬?，有些發澀，然后把手機還給許言。

    許言接過手機，話鋒一轉：“所以啊，小湘湘，遇到喜歡的就去追吧！”

    程湘不由得臉上一熱，不知道許言想說什么。

    “本大仙兒掐指一算，女施主你這是紅鸞星動啊?！痹S言抹掉嘴角的碎渣，煞有其事地又開始了日常的戲精環節。

    “什么啊，你又開始了?！背滔娌蛔栽诘孛嗣亲?。

    “看吧！莫要心虛，快快從實招來?！?/br>
    想著今天左右是逃不過，索性一通講來。程湘做了一次深呼吸，許言立馬安靜了下來，等她開口。

    “好吧，我承認，我確實有點喜歡一個人?！?/br>
    “那個陳思言？”

    程湘驚訝地張了張嘴，看著許言，仿佛在看什么妖怪。

    “咦呃，女施主莫要如此看我，叫小仙頭皮發麻?！痹S言戲精上身，作勢向后退去。

    “你莫不是真大仙，否則怎么一猜就中?！币呀浀搅诉@一步，遮遮掩掩沒有任何意義，扭扭捏捏也不是她的畫風，程湘索性承認了。

    “嘖，你們過于明顯。本大仙都不用掐指，一打眼就看個明白?！痹S言撇了撇嘴，“我那天是沒帶鏡子，否則非得給你照照你那副小媳婦兒樣?！?/br>
    聞言，程湘的臉“唰”的一下，仿佛被人點了一把火，迅速地燒了起來。

    “嘖嘖嘖，怎么還害羞了哈哈哈。我問一句啊，你們在一起了嗎？”

    “說什么呢，當然沒有?！背滔鎿u了搖頭，“我是挺喜歡她的，但我不確定她喜不喜歡我，又或者她只是把我當好朋友。更何況，她是不是彎的都不一定呢?！?/br>
    “糊涂啊，我的舍友怎么是這么個榆木疙瘩。她眼珠子都要黏在你身上了，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確定，她喜歡你，簡直不要太明顯好嗎？”許言看她這樣，比她還急。

    “可是……”

    “思島鋪，聽我說。你這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她要是不喜歡你，干嘛冷哈哈地大老遠跑來找你啊，還下著雪，抖m啊。我跟男生談戀愛都沒她這么拼?！痹S言站起身，拍了拍程湘的左肩，起身去給自己倒水，一連吃了四個蛋撻，著實有些噎得慌。

    “如果你不確定，可以試探一下的嘛，試一下又不會缺胳膊少腿兒。如果你不會，我可以傳授給你我的十八般撩漢大法喲，你可以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嘛?！?/br>
    程湘有些動心，但又覺得有些風險，稍有不慎，便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許言看她的模樣，決心再添把柴，便哼著不知道哪來的小調，歌詞只有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啊啊～”

    有花堪折直須折嗎？程湘無聲地念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