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并非女嬌娥 (雙兒身子秘密被發現)
靳府。 院外粉墻環繞,周遭常青樹成蔭而立,一青衫公子抱著一昏迷不醒的美貌少女急匆匆路過垂花門樓,轉入一旁的抄手游廊。院中甬路上媽子婢女一個個駐足行禮,那青衫公子也是不理,徑自穿過甬道,路過山石點綴的池塘,又是疾步跨進了懸掛著“揚風扦雅”的匾額的抱廈。 再進到里頭院落,又是別樣風景。只見整個院落盡是一派春色萌動,白梅初綻,香蘭泣露,更有松柏長綠,光禿禿的柳枝也是抽出了鵝黃色的新芽。青衫公子入門穿過曲折游廊,踏上了六棱石子鋪成的甬路,入了正院,才是瞧見了親近的丫鬟婆子,青衫公子趕忙使喚人將偏房小舍拾掇出來,以供少女休養。 靳訣從里頭房間的一小門掀簾子出來,便是進了后院。后院倒是比前院風光雅致,更是有流水環繞,流水上方正是個賞花品茗的風雅涼亭。靳訣想等著醫師診治出消息,席地而坐,下人極有眼力地趕緊端上泡好的白桃烏龍和蟹粉酥,以供靳訣品用。 靳府上下一團熱鬧,眾人都是歡喜的圍在靳家三少爺的院子外頭,嘰喳吵嚷著,個個都恨不得竄頭攀墻,只為一睹那少女芳容。眾人喜的也是,他們從來不近女色的靳家三少爺終于帶回來了一名女子,看樣子,靳訣還很是擔心這名女子的模樣。靳訣哪里知道府上丫鬟婆子們的想法,卻是焦急的等在涼亭里,等著醫師診治的結果,終于醫師出來了。 “請問陳醫師,那位姑娘現在如何,可有大礙?” 靳訣焦急地問著,平時一張溫潤如玉的面孔卻是帶上了幾絲焦慮,陳醫師急忙慰籍道: “靳大人放寬心,這位姑娘只是驚懼過度,體力不支昏厥過去,并無大礙。老朽替她開幾副靜氣凝神的湯藥調養一下,不過這位姑娘有些體虛體寒的癥狀,靳大人每隔一日可吩咐人熬些參片湯供其服下,我再配些溫熱滋養的藥材,想是可以慢慢調理好的?!?/br> 靳訣一聽,也松了口氣,客氣地命人打賞送了陳醫師出府,他便是轉頭對著自己最為信任的乳娘吩咐道: “林嬤嬤,您親自替這位姑娘換身衣服吧,我怕丫鬟婢女笨手粗腳,傷了這柔弱姑娘?!?/br> 林嬤嬤已經年過四旬,為人敦厚老實,是靳府里的老人了,自然是做事妥帖。她得命抱著干凈的新衣物進了里屋,掩住了房門,靳訣也是放心地繼續涼亭里喝茶等候著。 幾刻鐘后,林嬤嬤卻是有些神色慌張的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到了靳訣面前復命。靳訣見林嬤嬤似乎是有體己私話要說,卻是會意得屏退了左右侍候的婢女,院子里只剩他和林嬤嬤二人。 “嬤嬤,您是我的乳娘,若有什么難處您可直接說與我聽。亦或是,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對勁之處嗎?” 靳訣猜不出林嬤嬤究竟為何事露出如此慌張的神色,這位嬤嬤可是見過大風浪的,天大的事她都會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怎的今日這般失態。林嬤嬤看出來了靳訣眼神中的疑惑不解,連忙解釋著: “回三少爺,老奴原本是替那位姑娘更衣來著,怎知那位姑娘竟然不是姑娘,竟然是……竟然是……” 靳訣見林嬤嬤一臉難色地吞吐說話,愈發好奇地問: “難不成他不是女子,而是男子不成!” 靳訣猜想著,起身準備進屋一探究竟,又是被林嬤嬤攔下來了。 “不可,少爺,您不可以進去!” “為何?!” 靳訣強壓著心頭的疑問,怎的這位多年信任的嬤嬤今日這般做派,令人費解,不過靳訣卻是好脾氣沒有責怪,只是愈發迫切好奇的想知道屋里躺著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林嬤嬤也是看出來這位少爺不耐煩了,便是和盤托出,不再隱瞞: “老奴不敢欺瞞主子。屋里的人既不是男子也非女子,而是一個雙兒?” “何為雙兒?” 靳訣愈發被弄的糊涂了,結果林嬤嬤告訴他的話讓他大吃一驚,饒是他靳訣學富五車,之前竟然也不知道雙兒這種事。不過幸好不是穆辰這個多年流連在風月之地的浪蕩子知曉了司徒澈身子的秘密,否則后果可想而知。靳訣愣做在一旁石凳上,很久才回過神來,也難怪,那位醫師竟然診斷出司徒澈體寒體虛,想是司徒澈身子也有女子特性,不似正常男子般健壯,也難怪,司徒澈那么輕易就被幾個士兵制服了。 “嬤嬤,勞請您老人家再辛苦一趟,替他穿回去她過來時穿的那套破碎的衣服,我只怕他醒來擔心自己身子的秘密暴露了,會恨我自作主張?!?/br> 靳訣非常聰明,卻也是十分心善,他也怕踐踏了司徒澈的尊嚴,因為天生身子殘缺,恐怕也并非司徒澈所愿,誰不渴望做一個正常人呢?并且靳訣也是和司徒澈一般同病相憐之人,他是天閹之身,遍尋名醫也無藥可治,終究是無果,他也不怨天尤人,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懂得自愛自重,從不自輕自賤。所以,靳訣才更加體會同情司徒澈,同病相憐之人才更懂惺惺相惜吧。 司徒澈醒來之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他醒來之時,負責照顧他的婢女已經偷懶睡著了,無人發現此刻司徒澈已經醒來了。司徒澈瞇著惺忪霧眼,望著陌生的床帳,卻是驀地睜大了眼睛,發覺身上的衣物還是穆辰給自己換的那件女裝,雖然是破破爛爛的,卻是安心的松了口氣,幸好沒有人動過自己的衣服,否則身子的秘密就暴露了。司徒澈緩緩起身,卻是聽清了屋外傳來一陣古琴聲,他赤著腳下了床塌,躡手躡腳的準備走出去打聽一番自己身在何處,恰好發現了桌子上的托盤里有一件白云錦的披風,他趕緊披上,赤著腳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古琴琴音悠揚,琴曲曲調時而若壯士身死前般鏗鏘陳詞般的幽怨悲涼,時而又如同英雄凌駕于眾人之上一般的雷霆風雨,時而宛若短兵交接,有戈矛縱橫的氣勢,有殺伐的悲壯,更有戰鼓雷鳴的慷慨。一曲罷了,曲終人未散,唯獨剩下庭院之中,兩人深刻宛如相識已久的眸子對視良久。 靳訣雙手輕放在琴弦上,抬眼望著院子里赤著腳一身白色披風的司徒澈,不禁聯想起方才彈琴之時不經意間瞥見司徒澈纖纖雪白的玉足輕盈踏出房門,翩若驚鴻一般的身形縱使用披風也是遮不住。靳訣見其款款而來,一身雪白如同謫仙一般,就怕那人又飄然而逝。對視著司徒澈那雙澄澈如水的剪秋眸子,忽然見到司徒澈靈動的雙眸微瞇,溫潤一笑道: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司徒澈無以為報?!?/br> 司徒澈揖禮半跪著答謝,看著彈琴的男子一襲青色衣衫,雖然未看清楚救自己的人的容貌,就是猜想此人應該是救自己之人。靳訣急忙上前扶起司徒澈,聽著此人稚嫩的嗓音,卻是很客氣得道: “這位姑娘無需多禮,此乃靳訣力所能及之事?!?/br> 靳訣溫和一笑,心里卻還在回味那雙白玉無瑕般的玉足,心中卻是浮起來莫名其妙的煩躁感,他斂了思緒,還只道是自己知曉了司徒澈身子的秘密有些愧疚不安。司徒澈看不出靳訣隱藏的情緒,聽到靳訣喚自己姑娘,他就是輕笑一聲,明眸皓齒,燦如春華,皎如秋月,那明媚笑顏照得靳訣心頭一顫一軟一酥,一時沉醉,根本挪不開眼睛。 “靳訣先生,我乃榮戰王手下的都尉,我乃男子,并非女兒身?!?/br> 靳訣故作訝然,他其實早知道司徒澈身子的秘密,卻還是裝出一副尷尬震驚模樣。 “對不住,原來是司徒小友,是靳某糊涂了?!?/br> 司徒澈也沒有怪罪,很快便是揭過此事,并向靳訣討要了一身男裝,隨即就是受邀與靳訣同席用晚膳。 筵席上,除了侍候的婢女小廝,就只有靳訣與司徒澈二人。司徒澈并不會飲酒,便是以茶代酒,敬了靳訣一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敬酒答謝。靳訣也是微笑著回敬了一杯酒,有些思緒不寧的夾著琉璃盞里的吃食。 “黃昏之時,靳訣先生彈的是嵇康的吧?” 司徒澈微笑著問著,靳訣卻是驚訝的抬起頭,笑容里有些驚喜: “司徒小友也精通音律?” “其余絲竹管弦我是一竅不通,只是這古琴乃我家族傳承之絕學,幼時被父親逼著學了一些皮毛,只是略懂得幾首曲子,倒是談不上精通?!?/br> 司徒澈說著往事,有些黯然神傷,卻是很快恢復了笑容。此刻的他一襲白色圓領袍,束發簪玉簪,腰間圍著玉帶,端的一副英姿俊秀的少年模樣,卻還是讓靳訣看得失了神兒。靳訣只顧細品著司徒澈的音容笑貌,卻是不知道司徒澈一直在喚自己,直到一旁的小廝附身提醒,靳訣這才回過神來,道: “司徒小友小小年紀卻是才華橫溢,靳某佩服。只是靳某突然記起來有些事情未曾處理妥當,一時有些走神,還望小友莫要見怪?!?/br> 司徒澈不愿過多叨擾,便是轉話題道: “為了救治我的事,靳訣先生今日也是辛苦了。不若先生先行回去休息,我也準備即刻回榮戰王府了?!?/br> “不可!” 靳訣似乎是下意識的制止,司徒澈卻是被靳訣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怔在原地。靳訣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清咳了一聲,解釋道: “方才榮戰王已經親自登門來過靳府上,我與王爺已然協商好了,容先你在靳府修養半月后再送你回王府。不知司徒小友意下如何?” 司徒澈又是遲疑思索了一陣子,既然是王爺的意思,那便留下來修養幾日吧,隨即便答應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幾日就叨擾靳訣先生了?!?/br> 靳訣見司徒澈答應留下,心中莫名歡喜起來,溫潤一笑道: “不必客氣,司徒小友,你也別喚我的名了,我有字,叫瑕瑜。我問過你家王爺,你今年十二,我不過長你七歲,你可以直接喚我阿瑜,或者是阿瑜大哥。不知,阿澈可有字?” 靳訣說的話很是溫柔緩和,小心謹慎,生怕司徒澈會覺得尷尬生分。司徒澈卻回憶著,他的名是父親取的,寓意澄澈如水,清白一生。父親卻是從未給他取過字,母親卻是取了一個女氣的字,名喚水月,寓意他如同月亮一般高潔,如水一般清流一生。司徒澈一直不知父母愿他一生清白平靜的過下去,殊不知命運天定,司徒澈這具特殊的身子又給他招攬了多少情債。 “水月,是我的字,是我母親給取的?!?/br> 因為是第一次有人問起自己的字,雖然這字有些女孩兒氣些,可卻是母親取的字,司徒澈沒有覺得父母之命名的名字有何尷尬的,非常坦然得說出來了。靳訣沒有覺得這個字有什么難堪的,卻是因著司徒澈對外公布是男子身份,他便是一直喚司徒澈為阿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