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承恩寺不遠處的桃花林，流水潺潺而過，亦是帶走了飄零落下的花瓣，隨水流而去。一位精致模樣的少年亭亭立在溪畔，粉雕玉琢的面容上盡是緊張和期盼模樣，似乎是桃花香氣襲人，惹來了早春的蜂蝶?；蛟S是少年長身玉立在桃花樹下許久，似乎衣袖上也沾染了桃花兒香氣，竟也惹得粉蝶流連在那身畔，只是那少年郎卻是依舊不自知，臉上仍掛著祈盼的笑容，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又好似是在等著什么人。

    自到京城的第二年，微雨燕飛之時，司徒澈學會了打穗子，他雖是個男孩子，卻是心思細膩，又是跟著王爺身邊做都尉，自然要處處留神，事事仔細著。王爺對他也是頗為照拂，司徒澈心里也是十分感激，自小受父母教誨，更是知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道理。奈何他年紀尚小，月錢銀子也是少的可憐，縱是曉得王爺素愛飲酒，更是非第一名酒“瓊樓春”不飲，他倒也試圖攢了數月月錢，東拼西湊，卻是連買上一兩最小甕的瓊樓春也是不夠的。只得默默地想，總歸是禮輕情意重，便去尋了王府的王大娘學了打穗子的手藝，廢了大堆絲線，便是打了最看得順眼的穗子，忐忑不安地約了這個王爺在桃林處贈禮。

    “司徒都尉，有何要事何不在王府里頭說了，本王還有一堆公務要忙！”

    未見其人，卻是先聞那人漫不經心似的嗓音，司徒澈抬眼正望見不遠處桃花樹下一個身材頎長健美的十七八歲的美少年，那一雙丹鳳眼時常帶著玩味不羈的笑意，一張薄唇不知又是沾了哪家酒樓里伶人的胭脂色，顯得愈發妖魅娟狂。穆辰本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說是要處理公務，誰知丹青閣里新來了幾個小倌長得頗有姿色，正欲玩弄之時，卻是被這個臭小子擾了興致。穆辰原是帶著一股子埋怨戾氣的，只是正巧打馬趕過來之時，卻是驀然間瞥見了那一抹桃林中的身影。

    那人周身蜂蝶縈繞，分明生的一副桃羞李讓之姿色，可是一立身于那春半桃花之間，就宛若桃花妖魅一般，般般入畫，在那紛紛然飄落的花海中，竟是一時間奪走了所有的光彩，周遭的一切已是黯然失色。穆辰不知不覺，眼眸也追隨著唯余下的那抹美麗倩影，一時沉醉，亦是毫不察覺。

    癡望了許久，春寒料峭，直到冷風穿透他的薄衣，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方才從癡纏中醒過神，更是清醒地反應過來直到看清了那桃花樹下的身影正是司徒澈之時，這才難免尷尬地平復了心情，故作平日姿態，不免有些拿腔拿調。

    司徒澈對于穆辰的到來也是心頭一喜，扭過頭正對上穆辰那雙探究打量的目光，一時亂了心神，竟是羞紅低垂了臉。自問是被穆辰那副驚為天人的容貌再次驚艷到了，雖是貼身服侍王爺已有一年，還總覺得那副俊美樣貌竟然是如何都看不厭的，司徒澈更是暗罵自己臉皮薄不爭氣。又是抬眼偷偷瞥到穆辰唇上脖頸上的嫣紅口脂唇印，自然知道王爺去了丹青閣，心里難免微微不自在了些。一想起自從上次王爺帶他上戰場歷練之時，自己險些被蠻子殺了，虧得王爺替他擋了一刀。只是王爺還未養好傷，怎的又跑去那些風月之地。司徒澈本想提點，可是想起王爺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便也生生把勸解的話都咽了回去，只道出此次邀約用意：

    “本不想叨擾王爺，只是屬下一直銘記王爺當日救命之恩，屬下……屬下沒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東西，便是親手打了個穗子，望王爺笑納，”

    司徒澈惴惴不安得捧著穗子走上前，一張秀氣的小臉蛋漲紅了，抬頭偷偷注視著王爺那似乎不為所動的神情，本來有些失望得垂下腦袋準備縮回手，穆辰卻是一把揪住了司徒澈的手腕，玩味得搶過了司徒澈手中的穗子細細打量起來。司徒澈原就不指望穆辰夸自己幾句，瞧著穆辰一臉嫌棄的把自己的佩劍拿出來之時，司徒澈還以為王爺不喜歡想要削了這穗子，卻是忽聽著穆辰一本正經道：

    “替本王把這穗子綁在劍柄上罷?！?/br>
    司徒澈還愕然立著，穆辰越發不滿地撇了撇嘴，面上終究還是嫌棄的，縱是那脫口的話很是不對題，司徒澈難以置信之余，還是察覺到了穆辰臉上露出個差強人意的神色，一時竟是手足無措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小腦袋于是垂得更低了。

    “王爺，這穗子太丑了，您收著就行了，我抽空再給您打一個好看的穗子吊在劍柄上?！?/br>
    誰知穆辰竟是出人意料地輕輕揉了揉司徒澈軟乎乎的頭頂，一手搖晃打量著那個造型略微怪異的穗子，一手輕輕拍了拍司徒澈的腦袋，聲音里透著幾絲戲謔，卻并不令人反感。

    “不必了，這個丑的可以辟邪?！?/br>
    “……”

    司徒澈被這話嗆得語塞，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好在穆辰也是收下了，司徒澈遲鈍地回味了許久方才的場景，望著穆辰的身影漸行漸遠，受寵若驚之余，眉眼間終于浮現出一絲慶幸。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時光荏苒，宛若白駒過隙一般，晃眼就是三年過去。

    某日半夜里，司徒澈從一片火海的噩夢中驚懼醒來，身子渾身犯軟，冒著虛汗，特別是小肚子那里如同針扎一般細碎而綿延地疼痛著，下體的某個私隱部位卻是如同遺溺一般汩汩的淌著，司徒澈艱難地動了動身子，卻是聞到了一股子粘膩的血腥味。司徒澈猛然清醒，摸黑找到了衣兜里的火折子，掌了燈，卻是發現自己的中褲上連帶著床褥上全是一大片紅色的血漬，竟是來了葵水！司徒澈慌了，差點把松油燈打翻在地，他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于是司徒澈就著夜里無人，偷偷清洗了自己染污的衣服被褥，第二天一早就托人給王爺告了假。司徒澈可不想把自己做冬衣用的棉花全部用在這不知何時能完結的月事上，他便偷偷得溜到了后院，便是瞧見了一位熟識的粗使婆婆，王大娘。司徒澈連忙上前過去招呼，順便接過了王大娘手里的一大桶子臟衣物。

    “王大娘，您都一大把大年紀了，怎的還提這么些個重物什，我幫您提過去清洗吧?！?/br>
    王大娘年逾六旬，滿頭花白，佝僂矮小，身子倒還算健朗，眼睛也是清晰明亮，看見來人是司徒澈卻也是放心由著他幫忙提這衣物。

    “阿澈啊，今日你不當值嗎？還是王爺有事，出府去了？”

    司徒澈被問得一時心虛語塞，便是結結巴巴得搪塞過去，隨即想到自己的月信之事需要請教一下，就胡謅了一套說辭：

    “王大娘，我有一遠房表妹，自幼喪雙親，無所依靠。她前幾日修書與我，說是……說是她來了月事，苦于無人訴說請教，不知如何是好。阿澈自知此事乃閨閣女兒之私隱秘事，原不該我這個表哥來管。事出突然，還望王大娘指點一二?！?/br>
    王大娘聽完，也是無奈的嘆息一聲，也是拉著司徒澈到了耳房偏僻處，將這女子來月信之好處和忌諱處一一仔細的說給了司徒澈聽，司徒澈雖是聽得面紅耳赤，卻是牢牢得記住了王大娘說的話。如此一來，有了前人指教，司徒澈便是一勞永逸了，幸好他的居處是獨立的開的，雖然是一個偏僻的小院子，卻是人跡罕至，清凈無比，也是讓他特殊的身子多了一重保障。

    二月初二，是龍抬頭的大日子，皇室大張鑼鼓地奉祀土地神，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尋常百姓也是家家湊錢為土地神祝賀生日，到土地廟燒香祭祀，敲鑼鼓，放鞭炮。而這一日，穆辰這個榮戰王自然也是奉命前往西郊大營巡察練兵的。司徒澈跟著穆辰一起上了馬車，坐在馬車內的軟榻上時，還在回想著半個時辰前王爺的舉動，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半個時辰前，司徒澈還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漿洗著貼身衣物，他雖是雙兒，乳兒發育比不上正常女子一般快速，他也是要防著雙乳發育過快，日日都要用布條裹胸，這才放心。誰知今日正在漿洗那裹胸的布條之時，忽然聽到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誰??？”

    司徒澈一邊問著，一邊慌忙得把裹胸布往里屋藏了起來，這才忙不迭過去開了門。誰知，立在門口的竟然是那個一向不屑于踏足下人住所的高傲王爺，穆辰。司徒澈緊了緊衣袖里的雙手，驚慌失措之余，愣神許久才道：

    “王爺，您……怎么來屬下這兒了？”

    司徒澈又是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來人，確定是穆辰無疑，誰知穆辰卻是別扭的輕咳一聲，道：

    “今日是二月二，龍抬頭。本王坐馬車路過長街，見街上熱鬧，更有人在小攤兒上哄搶著一種吃食，叫什么蝎豆。本王看著新鮮，便差人買了些嘗味兒，誰知這個味道簡直是難以入口，本王想著扔了可惜，索性賞給你了吧　?！?/br>
    說完，穆辰身后一直背著的右手便是提溜著一小袋子用油紙包著的吃食，司徒澈愣愣地雙手捧著接過，一臉的難以置信。司徒澈深知，蝎豆便是糖豆，是糖炒花生和黃豆，每逢二月二大街小巷都會紛紛叫賣各式各樣的糖豆糕餅，家中父母也都會領著自家孩子爭相購買。司徒澈猶記得，數年前，自己還是個垂髫小兒時，父親便會讓自己騎在他脖子上，父親微笑著拉著母親，買著各種吃食玩具，賞花燈，看大鰲山，一家三口逛著熱鬧的廟會?？上?，這些都不在了，司徒澈陷入那深如泥淖的回憶之中，已經是淚眼模糊，儼然成了個淚人。穆辰見狀，誤以為是自己唐突逗弄了這個孩子，也是有點不知所措：

    “你……你別哭??！本王……本王并非想羞辱你，這蝎豆原是本王幼時最喜愛的吃食，本王其實是特地吩咐人給你買的。你莫哭了，莫哭……”

    穆辰也是緊張，原本是好心，卻是下不下這個臉面說出這本是他是精心準備好的，司徒澈小孩子家家的，自己也不該和他說笑，沒成想竟是把人逗哭了，穆辰那原本倨傲英俊的臉上卻是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擔憂，那一副手足無措的哄著孩子的模樣模樣更是見所未見的奇觀。司徒澈聽進去王爺這般安撫之言，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半跪請罪：

    “屬下失儀，王爺恕罪。只是屬下觸景傷情，并不怪王爺，還望王爺您恕罪?！?/br>
    穆辰起初一愣，回想起自己方才那般應對不急，手足無措的尷尬模樣，只微一側身強掩飾心頭莫名的慍怒，立刻恢復了方才那倨傲輕狂的模樣，道：

    “無妨，不過本王也是要罰你的?！?/br>
    穆辰說著，臉上笑得不懷好意，又是隨意從衣袖間取出一盒子紅色胭脂，一聲令下，門外站著的幾個婢女應聲捧著裝著女子衣物的托盤走了進來。

    “王爺，您這是……”

    司徒澈看著這些女子的釵環衣物，看著穆辰似是預謀已久的邪魅笑容，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如司徒澈所料，穆辰罰了他身著女裝。換衣服的時候幸好顧及男女有別，司徒澈極不情愿地自己換好了衣物，卻是被幾個婢女好一番折騰，終于梳妝打扮好了。司徒澈望著銅鏡中那仿佛另一個自己一般，他徹底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