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拾朝物
失重、無力、沉淪。深沉的壓力下帶來的窒息感和擠壓感包裹著琴斯,似乎喘氣已成為了奢侈,眼皮仿佛黏在一起,沉重的連接著整個臉頰。 ? 琴斯感覺自己逐漸沉落進深海,再也無法脫身的恐懼,讓他掙扎著、努力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昏藍,仿佛已經沉落到海底,深色的大海深處,只能看到海面透過的一片陽光。 ? 眼前的藍色逐漸統一變成了統一的一片藍,琴斯盯著那片藍許久才發覺那是自己屋子的天花板。 ? 琴斯猛地撐起床坐了起來,眩暈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大腦,清晨的低血糖讓他眼前一片昏暗。 ? 緩了許久,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他那張深藍如海的床上,腦海中那好似真正經歷過的一切在他眼前閃過。 ? 仿佛還在眼前的,那一片片、飄散在大海上的圣潔的百合花,那高大的黑色靈柩深深地刺痛了琴斯,他難受的按住額頭。 ? 一幕幕如電影膠片,在腦海里瘋狂閃過。 ? 他親手捧著百合花束、他站在莊嚴肅穆的教堂前、牧師捧著圣經為他禱告、黑色的烏鴉帶著不詳的叫聲落在十字架上.....他甚至能想起那靈柩上十字架的紋路,這一幕幕仿佛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他細細的思考著靈柩,大腦深處的一陣刺痛驅散了他的思維,眼前只剩下了那無比銳利的、向尖刀一樣的漆黑瞳孔,深深的凝視著他。 ? 他想起了那個吻,在海水之下,帶著生與死氣息的吻。 ? 琴斯閉上眼睛,仿佛自己還在驚濤駭浪、狂風暴雨中掙扎,那一直佇立著掌著船舵的船長,與天地風浪抗爭的模樣,刻進了腦海里。 ? 琴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無法聚焦,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直到朝日的陽光穿過地平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屋里,落到床上,才驚醒了恍惚中的青年。 ? 他從思緒中醒來,從床上走下,赤著腳材料在冰涼的地上,伸手拉開了窗簾。 ? 屋外陽光大亮,太陽在海平面上徜徉,琴斯推開陽臺連接門,清晨的微風攜著海洋和陽光的味道灑進屋里,吹走了他心頭的陰霾。 ? 他開始想念起了他那夢中的小熊,但是似乎從自己五六歲的時候那只玩偶就被爺爺帶走了,琴斯不記得到底原因是為什么,但是他記得那是自己幼時為數不多的玩伴。 ?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喚,引起了琴斯的注意,他無奈的笑了一下,站在陽臺上伸了個懶腰道“今天陽光真好,該到吃早餐的時候咯?!?/br> ? 琴斯踩上床邊的拖鞋,走出了房間,臨出門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頭看向陽臺,陽臺上空蕩蕩的,徒留一個衣架孤零零的掛在外面。 ? “我的內褲?。?!該死的,我說我好像忘了什么!”琴斯跑回陽臺,撐著欄桿向四處望去,眼前一片深綠的森林,除了樹沒有其他東西。 ? 還好這棟樓沒有其他人了,不讓被風吹到別的地方就不好了。 ? 琴斯四處望著,他突然看到自己房間左側凸出的屋子,同樣巨大的落地窗,卻被黑色的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的。 ? 琴斯心中生出一絲好奇,回想起昨晚洗澡前那種模模糊糊的癢意,打算吃完飯后,趁著白天去屋里看看。 ? 琴斯離開臥室,懶得換衣服,直接穿著睡袍打開了冰箱。 ? “真奇怪,我昨天不是吃了兩個蘋果了嗎,怎么冰箱是滿的?“琴斯疑惑看著依然滿當當的冰箱。 ? 他在走廊里探出腦袋,沖著爺爺的屋子喊道“爺爺,是您回來了嗎?“ ? 琴斯的聲音在屋內回蕩,但卻無人應答,門口的鞋子也只有自己的,琴斯疑惑的取出來一些火腿和金槍魚,從旁邊的柜子里找到一個甜玉米罐頭放在了桌子上。 ? 用毛巾擦了擦手,琴斯快步走向走廊盡頭,他站在爺爺房間門口,望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他眉頭一皺,爺爺并沒有回來,那到底是誰填充的冰箱? ? 琴斯帶著疑惑打開衛生間的門,里面仍彌漫著一股帶著腥甜氣味的水氣,里面的味道讓他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想起了洗澡時的荒唐舉動,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快速洗完漱,離開了衛生間。 ? 他返回廚房,做他未做完的早餐,簡單煎了幾塊火腿,將金槍魚切碎拌上了甜玉米粒放在一個大碗,再加了一些醬料攪拌均勻,放在一邊備用。 ? 又從冰箱里取出面包片放在面包機里,取出牛奶倒進小鍋里面加熱,又拿出幾個蘋果擺在果盤里。 ? 隨著叮的一聲,面包片從機器中彈起,琴斯用夾子取出一片面包放在盤子里,用餐刀將拌好的金槍魚抹在面包上,蓋上火腿和另一片面包,這樣一個簡單的三明治就做好了。 ? 琴斯將牛奶從鍋中倒進透明的玻璃杯,熱氣從被杯口騰騰升起散在空氣中,給初秋的天氣帶來了一絲溫和的暖意。 ? 三明治味道很棒,琴斯很快就吃完了,牛奶沒有喝完,他放在一邊,將廚房收拾干凈,將牛奶放到臥室,便走向了走廊深處。 ? 走廊上,就算是白日也稍有些暗淡,兩側的屋子都緊閉著,只有盡頭的衛生間和爺爺的房間開著門。 ? 他加快了些腳步,來到了走廊盡頭,爺爺房間內的圣母像懷抱著圣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著溫暖的氣息,琴斯站在圣母面前,和著手簡單禱告了一番,便走進了爺爺的房間。 ? 爺爺的屋子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高大的直達天花板的書柜,旁邊還有一把用于方便上下取書的梯子,專門找木匠做成了上端是鋪著厚實墊子和漂亮深紅靠墊的靠椅,下端是可以用于上下的梯子,踩著梯子上下,如果有想看著的書,直接坐下看就行,非常方便。 ? 琴斯拍了拍這把老伙計,他可是小時候最喜歡窩在上面看畫冊的了。 ? 他大概看了看,整個屋子并沒有什么變化,便打開了陽臺的窗子,讓早晨柔和的風攜著清新的空氣吹進這些老物件里。 ? 琴斯轉身離開了屋子,他還是很好奇對面那個窗簾緊閉的房間里面到底有什么。路過禱告室,那是一扇充斥著繁復的金色花紋的門,上方的中心有一個金色十字架,上面刻著荊棘鎖鏈的紋路纏繞在十字架上,是一扇非常漂亮又充滿著圣潔光輝的門。 ? 琴斯向前走,來到那扇奇怪的屋子門前,他對老家的印象很深,就算是關于這棟樓也有很深的回憶,但當他盯著那扇門,大腦里卻是空蕩蕩的,很多關于這扇門后的記憶似乎全部消失,被人抹去了一樣。 ? 這是一扇和他的大腦一樣空蕩蕩門,與其他屋子上帶有圣潔的鑲金紋路不同,這扇門空蕩蕩的,一片白色,在四角上似乎刻著非常小的圖案,他抬手仔細摸了摸門角,那似乎是一個小巧的六芒星。 ? 琴斯沒想出這個六芒星有什么所以然來,定了定神,伸手轉動把手推開了這扇奇怪又空蕩的門。 ? 隨著門打開了,一陣陰冷的風攜著些許易被忽略的黑色碎礫從吹出,有一些碎礫隨著風融進了圣母像消失不見了,屋內無比漆黑,在這陽光明媚的清晨顯得更加怪異。 ? 琴斯有些冷意,他回頭看看背后屋子里的洋溢著圣光的圣母像,安了安心。 ? “那些圣像可是被祭拜尊敬了很久的,有他們在,屋子也不會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吧”琴斯小聲嘀咕著。 ? 但是空蕩的門后,這間屋子就是那么奇怪,漆黑、陰冷、帶著些許潮濕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在空間里碰撞。 ? 琴斯又一次站在光暗的交界,背后秋日盎然,面前黑暗無光。 ? 他將手伸進屋子內快速的晃了晃,沒碰到任何東西。琴斯駐足傾聽,也沒有任何聲音。 ? 琴斯看沒有什么反應,遍將手伸進去摸索著墻壁,探到了開關,輕輕的將開關打開,燈亮了。 ? 說燈亮或許有些牽強,只有側邊有一盞小吊燈晃晃悠悠的艱難的發著光,但那光在這間屋子里,也是很昏暗的,勉強照亮了半個屋子。 ? 琴斯看向屋內,被屋子內正中間的高背座椅下了一跳,那個椅子背對著屋門,高大的椅背遮擋住探究的目光,琴斯側著身子觀察了一下,發現是虛驚一場,上面并沒有人。 ? 地板上鋪著厚重的黑色長毛地毯,絨毛很長,琴斯踩在上面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借著昏暗的燈光發現上面似乎有一些焦黑的痕跡,隱藏在地毯上如果不注意看很難發現。 ? 焦黑的痕跡延伸的很長,很大,甚至遍布整個屋子,琴斯觀察了一下,那似乎是一個巨大的法陣印記,中心正是那把高大的椅子。 ? 走近才發現椅子是多么的大,琴斯站著都比不上椅背的高度,他看到椅子的厚墊上,正搭著一本翻開的書本,仿佛剛剛還有人坐在這里看書。 ? 在屋子的一邊堆著一堆,凌亂但又整齊的書冊,琴斯翻了翻發現,竟然一些是他幼時看的書,幾本幼稚的畫冊和童話被撫平皺褶,夾雜在一堆漆黑封皮的書里,顯得無比怪異,但又透露出些許溫馨來,扭曲的奇怪感充斥著琴斯的內心,讓他繃緊了胸膛。 ? 琴斯快步走到本應是窗戶的地方,他發現,窗前緊緊釘著漆黑的吸光窗簾,厚重的,被密集的銀釘定死在窗戶上,有些銀釘似乎因為時間過久,已經開始發黑,甚至有一些釘子已經完全黑掉了。 ? “怪不得一點光都沒有”琴斯松了口氣,似乎為這無光的屋子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 他背著窗戶站立,被黑簾包裹的落地窗邊的一角立著一個高大的鐵藝柜子,漆黑的鋼鐵柜子,摸起來有些剌手,就像用粗糙的工藝簡單將各種鐵質物件拼湊在一起,纏上鎖鏈熔制而成。 ? 琴斯打開柜子驚訝的發現,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疊好的衣服,他隨手拿下一件掛在上面的大衣,這似乎是一件,款式極為古老的衣服,上面裝點著銀色的花紋,在衣服的右胸上有一個繁復的銀色圖案,光線太暗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 但出于禮貌琴斯并未觀察太久,便將那件衣服小心的掛回去,“難道是爺爺的朋友住在這里?”琴斯有些疑惑,這些衣服看起來很整齊像是有人經常打理一樣。 ? 隨著衣服晃動,琴斯看到了被衣服遮擋住的,一個白色的箱子。 ? 在這完全的黑色中的一點白,是多么的突兀,琴斯像被攝住心神了一般,盯著那個箱子。 ? 耳邊出現了一個幽靈般的聲音輕輕的帶著扭曲意味的聲音催促道“快打開吧,將他打開....快....打開這個箱子.....“ ? 琴斯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悸動,一種危險即將來臨的抗拒和極致誘惑的吸引力在他身體里拉扯著。 ? 腦海深處的癢意勾引著琴斯的心,讓他鬼迷心竅的將箱子輕輕取了出來,放在了燈下。 ? 箱子是通體的白色,但上面和屋子的整齊不相匹配的錯亂和暴力,上面一道道像是抓痕咬痕遍布整個箱子,琴斯將手比這一道五指的抓痕,要將手指張到極限才能勉強夠到五條痕跡,可以想象,抓痕的主人,手掌有多大了。 ? 痕跡之下,借著燈光勉強能看到一道道金色的花紋,琴斯覺得這箱子頗有爺爺的風格喜好,應該本身是他的東西。 ? 熟悉的風格和模糊的大腦讓他忽略了一下不符合常理的痕跡,琴斯輕輕撥開卡扣,將箱子打開了。 ? 琴斯驚訝的長大了嘴巴,箱子里居然放著的是那只陪伴他幼時的小熊!那只本來已經記憶模糊,但又因為那詭譎的夢刻入腦海的小熊。 ? 伸手將玩偶從箱子里取出,和夢中一樣,一條胳膊快要斷裂,扣子眼睛被黑線勾著垂在了嘴邊,琴斯摸摸了小熊的腦袋,軟乎乎的觸感讓他露出了微笑。 ? 他覺得自己打開這個箱子遇到兒時的玩伴是正確的選擇,琴斯高興的抱起了小熊仔,將盒子收拾放好。但想想又畢竟是從或許存在的旅客房間里取出的東西,琴斯還是先抱著熊仔打算去拽一張紙條寫清楚。 ? 當他抱著小熊踏出屋子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像是什么東西碎掉了一樣。 ? 聲音響了一下就消失了,琴斯沒在意,將玩偶放在爺爺書桌前的椅子上,從桌子上找到了一張空白的紙,拿起在抽屜里放好的鋼筆寫字,卻發現居然沒水了,他有些手忙腳亂的翻出墨水,充好,在紙上寫清楚情況。 ? 邊寫邊嘀咕“怎么會沒水了呢,墨水都干在鋼筆腔里了,爺爺最近也太懶了吧!“ ? 琴斯寫完,準備將紙條放在了箱子上,當他打開柜子,琴斯愣在了那里,他發現,那個白色的箱子,居然裂開、碎掉了。 ?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將碎片收拾出來先堆在了門口,然后又滿懷歉意的在紙條上補了幾句話,以表抱歉,隨后將紙條放在了柜子里合上了門。 ? 琴斯環視著屋子,感覺沒有什么弄亂的地方,便將燈和門關好離開了。 ? 將盒子碎片找了個袋子裝起來放在一邊,從衣帽間的角落,琴斯撅著屁股終于從里面扒出來了一個針線盒,他拿著盒子回到了爺爺房間,取出棕色的線穿在針上。 ? 這位并不熟悉針線活的男士,艱難的將熊仔的胳膊縫好,歪歪扭扭的針腳橫連接處,丑到琴斯有些不忍直視,眼睛實在不會縫,便將眼睛穿著黑線,用膠水粘在了原處,玩偶又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熊仔了。 ? 把熊仔用濕布擦干凈,琴斯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臥室里,看著坐在床頭柜上的幼時玩伴,讓他回想起來很多溫馨的回憶。 ? 被記憶喚起童心的他從自己的桌子上隨便拿了一本故事書,窩在椅子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 在琴斯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大手拿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書,高大身影無聲的坐在椅子上,他靠著椅背竟比琴斯站著還要高。黑影用手撐著頭盯著鐵質柜子的門,無聲的笑了起來,頭上透明的耳鰭愉悅的張開著,而他身下的巨大法陣,突然亮起了白色的光,但被愈涌愈烈的漆黑火焰破壞吞噬,在悲鳴聲中永遠消散了。 ? 黑影將書放在了腿上,用手握了握空氣,他感覺到整棟樓的黑暗和惡意都被他所掌控,愉快的舒展著身體,眼中的瘋狂逐漸褪去,留下的是一片清明和冷意。 ? 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他輕哼一聲,罵道”老東西,看你能撐到何時?”隨后便拿起了腿上的書看了起來。 ? 漆黑的書皮里的紙張竟也是黑色的,黑色的書頁猶如深海一般包裹著上面的一尾小人魚,黑影伸出漆黑的手指撫摸著被鎖鏈纏住尾巴、無法脫身的小人魚,笑了起來,他將書貼在胸口,眼眸微瞇,思緒沉入深海,沉入了久遠之前的回憶。 ? 然而對這一切,琴斯都一無所知,他一手抱著書,另一只手拿著蘋果開心的啃著,味蕾的愉悅,讓他快樂的瞇起了眼睛,繼續看起了手中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