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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寧撈住懷里不斷向下滑的人,劇烈跳動的心臟緊緊貼在喻升身上。糾纏著對方的舌頭驟然松開,卻沒有退出,反而長驅直入向喉嚨深處探去。喻升被迫仰著頭大張著嘴,雙腿無力,雙目無神,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如玻璃一般碎掉。 陰暗的樹叢中走出一個高俊的身影,端著不大的果盤徑直來到餐桌旁,仿佛看不到正在親密的客人。響亮的腳步聲回響在安靜的花園,驚醒了沉溺于吻中的喻升。憑著僅存的神志,喻升拼命拍打起強迫自己的人來。奚寧只能倉促結束這來之不易的一吻,惡狠狠瞪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服務生一眼。年輕的服務生沒有被權力巔峰的奚家當家人這一眼嚇倒,不是因為他做足了心理準備,恰恰正因為他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想。像被召喚的傀儡,感受不到風雨欲來的危險,眼里心里腦子里,只有面色潮紅雙眼濕潤的主人。 他的主人羞澀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陌生,表情見外,像養在深閨的大小姐不小心出現在陌生人面前。陳靖傷心的鞠了一躬,“這是師父送上的果盤,以表達對奚老板的謝意?!标惥钙届o的說出演練過無數次的借口。 回到廚房后,陳靖以呆在小地方沒有發展前途為由,求廚師收自己為徒,帶他同到首都去。老板也贊成陳靖的觀點,大方表示愿意贊助陳靖的學費。幾年前陳家風光時,老板曾受過陳富新照拂,這幾年也暗中幫過陳靖幾回。但是他多少也聽說過陳家父子之間的嫌隙,所以一直沒有提幫陳靖另尋出路的事。還好陳靖自己有野心,看到廚師得了奚老板賞識,主動提出一起去首都。陳靖怎么說也是正經畢業的大學生,在酒店跑腿端盤子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廚師有些為難,他吃的是奚家飯,當然得事先問過奚家的主人,可他哪有向奚寧提條件的底氣,所以當即拒絕了陳靖異想天開的請求。陳靖打算破釜沉舟,他賭喻升不會眼睜睜看著一條無辜的生命被奚寧像碾死一只螞蟻般殘害掉。他帶著那微小的,薄弱的,隱約的期待,雙手奉上精心準備的果盤。 奚寧果然當場變了臉色,揮手叫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服務生打斷腿丟出去。奚家的保鏢圍上前來,陳靖被人一腳踢翻在地上,身體撞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 喻升捂住嘴,滿眼驚訝的看向奚寧。奚寧朝他笑笑,“這種人我見過很多,打一頓就老實了?!笨捎魃?,奚寧口中的“打一頓”并不是常規意義的“打一頓”--很有可能下半生都無法自理了。他同情的看向被保鏢圍在中央的服務生,高挑瘦削的身體根本無法對抗這群訓練有素的保鏢,只能無力承受雨點般的暴打。奚家的保鏢都是經過層層選拔脫穎而出的精英,無論理論還是實戰都十分出眾,拳拳到rou招招狠厲,沒一會兒那服務生便連呼救聲都發不出了。 喻升突然想起無故慘死的周弈,同伴尚未安息,難道就要有人在自己眼前步上周弈的后塵了嗎? “住手!”喻升突然大聲喊道。 聽到夫人的呵止,保鏢們停下動作,看了老板一眼。奚寧抬起手,撫摸上喻升的后腦勺,“不要害怕,你們出去打?!彼麑Φ群蛑甘镜谋gS說。 “不,別打了,既然他想去首都,帶上他就是了。廚房多個幫手不好嗎?”喻升怕奚寧真的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殺了,慌忙道。 “全世界最好的廚師都在奚家后廚,就他?連狗都不如的男人,去了有什么用?!鞭蓪幙粗腥说哪抗庠骱奁饋?,憑你也配讓喻升為你說情? “他是本地人,做本地菜時由他來幫廚說不定比專業廚師更適合?這幾年我一直沒回過家,家里沒有親人,也沒人為我做飯。讓他和他師父一起去吧?!庇魃懿碌睫蓪帪槭裁催@么生氣,雖然他確實覺得那服務生有些熟悉,可他并不是為了那人本身求情的。 他只是不想繼續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在眼前消失無能為力了。他無力改變任何人,只能蒼白的表達自己的愿望。 祁安被抓,周弈自殺……那些畫面如輪回一般不斷上演。 讓他輕易回想起輾轉于不同男人身下的日子。 可他唯一牽掛著的爺爺已經去世三年,他也是時候放下過去的生活,拋棄那些不堪的過往,重新開始了。 因為他既不是祁安,也不是周弈,他不會放棄自己,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送死。 奚寧的手在喻升腦后緩慢移動著,從毛茸茸的后腦勺移到耳后,又緩緩移到下巴。手指摩挲著喻升小巧的下巴,“既然你不想讓他死,那就留下吧?!?/br> 喻升抬起頭,“真的嗎?” 奚寧俯身親了一下喻升的嘴角,“我永遠不會騙你?!?/br> 喻升安心的笑了出來,“太好了?!?/br> “你想吃水果嗎?”奚寧看了一眼桌上的果盤,造型十分炫技,一看便知誠意十足。 喻升順著奚寧的目光看去,“不了,我累了,想休息?!?/br> “走?!鞭蓪幈惚鹑松蠘?。 保鏢也跟著散開,陳靖被留在花園里,連手指都無法抬起,就這樣忍著渾身的劇痛靜靜躺到半夜。領班等不到人交班,找了半天沒找到陳靖的身影,他去找老板告狀。老板問陳靖之前給奚老板送果盤去了,一直沒回來過嗎? 領班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一直沒回來過,可還是跑到花園里看了一眼。燈光早已撤掉,殘花遍地,落葉紛飛,領班一眼看到躺在花園正中的陳靖,一動不動,像本就屬于花園的點綴?!靶£惏?,你怎么了?”他跑近一些問。陳靖雖然人有些憂郁,平時也不怎么說話,和同事關系很一般,但是勝在年輕,身材結實人高腿長,好端端的沒道理會昏在這里啊。 領班一連問了幾聲沒聽到回答,心里一驚,跑到陳靖身邊蹲下試了試鼻吸,十分微弱。領班顫抖了一下,哆嗦著手又去試脖子的溫度,還好,雖然動脈的跳動十分虛弱,但是溫度還在。 領班連忙喊人出來幫忙,沒多久,救護車開了過來。 有膽小的客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到救護車的聲音,想起前幾天的酒店爆炸案,以為這家酒店也遭了殃,慌亂中報了警。警察來過后發現只是普通的斗毆,但是警都出了,第二天酒店老板免不了跑一趟警局。老板只能選擇性實話實話,省略了冷眼看著人挨打無動于衷的事實,只說送了個果盤就再也沒回來。下午,保鏢中的一個主動到警局自首,自述動機是嫉妒陳靖得到了老板的賞識,一時情緒失控把人打傷。 喻升作為現場的目擊證人之一,也被叫去例行談話。他是單獨過去的,談話人是李春生。喻升沒有任何驚訝,神情平靜,語氣平和。李春生手里拿著陳靖的資料,邊問邊記,多余的話一點兒都沒說。例行問完后,十分痛快的把人送到門口。 李春生冷眼看著喻升被奚寧接走,回到辦公室繼續翻陳靖的資料:男,22歲,父陳富新,于三年前家中自殺,自殺原因為高利貸。另一份卷宗顯示,陳富新的債主為本地黑惡勢力鄭衡,鄭衡曾在陳富新自殺前不久拜訪過陳家。陳富新死后警察也懷疑過鄭衡,但是一個月后,鄭衡被牽扯進更大的走私案,攜款出逃了。 前些日子李春生的上司隱晦的向他提起過,南國警方發現了那個逃到國外的黑社會頭子的蛛絲馬跡,很有可能有一場硬仗在不久的將來等著他們。 一心只想過小日子的李春生突然有些迫不及待早日打響這一仗了。因為他發覺,陳富新的死也好,鄭衡的出逃也好,意外都能和他最近邂逅的小寡婦聯系到一起。 回酒店的路上,喻升突然提出要去醫院看看。奚寧親自開車,十分強硬的拒絕了他的要求,“一個尚未入職的小員工而已,就算死了也和我們沒有關系?!?/br> “奚寧,是你的人把人打傷的?!?/br> “是他先自不量力的?!?/br> 喻升咬咬嘴唇,“奚寧,看一眼吧……” 奚寧將車停在路旁,“喻升?!?/br> 喻升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奚寧……” “你真的沒認出來嗎?”奚寧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會有人無緣無故捏著嗓子說話嗎?你難道就沒覺得那個身影眼熟嗎?” 喻升被奚寧搖晃著,有些頭暈,還有些耳鳴?!罢J出來”,誰?“眼熟”,確實很熟悉……奚寧還在滔滔不絕說著什么,眼睛發紅,嘴唇張張合合,可喻升卻什么都聽不到,熟悉,熟悉,熟悉…… 他聽到機車發動的聲音,黑色的鋼鐵巨獸如風一般穿過老樓林立的舊城區,越過凹凸的排水溝,載著車上兩個少年騰起。東風吹起淺藍色校服外套,柔順劑的香氣夾雜著野花的清香飄到空氣中,飄進喻升鼻子里…… 奚寧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到喻升臉上有兩道清淚緩緩流下。 喉嚨咕嚕咕嚕,發出后悔的低吼,奚寧越過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探過半個身子緊緊抱住喻升。 “喻升,喻升……我錯了,對不起……”奚寧顫抖著手拍打喻升的后背。 昨晚覺察到那人的怪異后,奚寧找人將服務生的來歷查了個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了當年陳家父子惹出的鬧劇,以及鬧劇的中心人物:那個拋棄男友,爬男友父親床的婊子,喻升。 喻升堅持留下人時,奚寧面上不顯,心中早已掀起驚濤巨浪:喻升一定是認出了人又念著舊情才極力幫人說情的。 可喻升的理由又是那么充分,連奚寧聽了都不忍。 奚寧給了自己一巴掌,混亂的大腦終于冷靜一些,他捧著喻升的臉前言不搭后語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認出來也沒關系,想起來也沒關系。你愛他嗎?你還愛他嗎?不要愛他,你看看我,看看我,喻升!” 喻升被迫看向奚寧,眨了一下眼睛,抖掉睫毛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淚珠。 “我愛你,我愛你,你還愛他嗎?”奚寧幫喻升擦眼淚,“不管你愛的是誰,我愛你?!?/br> 喻升搖頭,“太久之前的事了,上次聽說,陳……叔叔出事,還是寒假回家的時候?!庇魃芸鞆哪嵌虝旱幕貞浿凶吡顺鰜?,一動不動任由奚寧幫自己擦淚。 “你還要去醫院嗎?”奚寧十分心虛的問。盡管喻升的話已經再明顯不過,可奚寧還是不希望喻升再和那人有任何牽扯。 “要去?!庇魃齾s坦蕩的很,不是為了證實與前男友毫無瓜葛,而是想確認人真的沒事。 奚寧只能開車將人送到醫院。 陳靖還在昏迷中,醫生說他憂思過度,本來就渾身都是病,這次的傷更像是引子,將蠢蠢欲動的隱患暴露出來?!斑@種情況在年輕人中還是極少見的,也不知道他都經歷了些什么?!贬t生以為他們是病人的朋友,熱心的嘮起嗑來。奚寧沒有心情陪醫生閑聊,知道人雖然病重卻不危及性命,便催著喻升離開。這時,病房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喲,這不是奚老板和奚夫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