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貓不對勁(上)
秋后午前,暖陽正好,陸圣驍和明尊像一般,呆在石頭墩上一上午了。 金發披散著,陽光照射下是極迷人的粼粼微光,細得像是摻了金線勾得的緞子,一身灰撲撲的素青外袍也被襯得能上了臺面。 陸圣驍低著頭,似是擺弄手里雙刃,卻沒由來一陣頭皮發麻。 憑著殺手的直覺,他清晰的感覺到似乎有視線在背上移動。耳朵一動,他手里默將衣襟拉起。狀似不經意的回首,剛巧看見唐郎應拿著鍋鏟剛從屋里出來,腰上系著圍裙。 唐郎應不做聲,或是心虛作祟,陸圣驍被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飯好了?!碧评蓱皇禽p揮了揮手里的鍋鏟,轉頭回去端碗。 陸圣驍心里一松,卻用剛才裝著擦刀的破爛衫子揩了頭上的汗,把略略掀開的衣服整了又整,才從門口石頭墩子上蹦下來。 今天燉的鯽魚豆腐湯,鹽漬菜干,米里混著菜煮了飯,花椒混了胡麻油炒了單獨一小碟。 陸圣驍心里本來有事,經不住唐郎應再三催促夾菜,第一口還帶著惆悵,第二口還有些許煩郁,第三口就顧不得那么多了。唐郎應吃得快,去屋外頭拿幾個薯藥削皮的空檔,陸圣驍包圓了那鍋,連魚帶湯底朝天,撫著小腹打飽嗝。 唐郎應蹲在門口,一手握刀,一手隔著破布頭捏著薯藥,眉頭不自覺緊皺,有些憋屈。 最近陸圣驍在干什么? 戰事平定,陸圣驍是個貓妖,除卻坊間傳聞他帶了個西域男人回來,但還未曾有人認得陸圣驍的人形。 陸圣驍有時一出門便是半月,行蹤不定,有時在家里三天不出門,有時留個紙條就跑,神秘得很。此次回來先是紆尊降貴賞了他一口香,然后就說他不走了。 再然后,這幾天卻不怎么親近他了。 ……不僅是那種意思,平時也不湊跟前耍了。 唐郎應抱得美人歸,正是大彩砸得老殼慌,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是把他當做自己養的貓兒看,還是個金發碧眼的可心人兒。問他到底做些什么,陸圣驍只含混過去說在這里常呆著。再問,那雙異色琉璃珠子就要直勾勾盯著他,他便不敢多言了。 唐郎應思來想去,覺得他定是在唬他,因為那時也不知道被機關豬嚇得炸毛的是哪位。 一邊想著事也不耽誤唐郎應干活兒,手一施勁,薄皮就從薯藥上犁下,不多時幾根白生生薯藥擱在箅子里,被唐郎應切了放上灶臺。陸圣驍吃飽了沒事干,化了貓,翹著尾巴跑進廚房。 唐郎應還在井邊沖手,等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雪白的那貓揣著爪在灶邊取暖,大尾巴沾著樹葉草屑,生怕點不著一樣,一忽閃忽閃地掃地。緊接著一星火從灶里蹦出來,那白的毛在他眼底下燎了起來…… “哎我的祖宗!”唐郎應沖過去,把那貓驚了一下,它猛地跳上灶臺,看見自己毛尾巴和個火炬一樣,才覺出來疼了,喵喵叫著跑出門。唐郎應自然是沒有貓反應快,等他追出門,陸圣驍在他沖手的盆里呆著了。 唐郎應又好氣又好笑,站在貓面前還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但陸圣驍看他面色不對,從盆里剛跳出來,卻哐當一聲把盆踩翻了,半截燒黑的尾巴豎著,毛上還沾著水,喵喵叫著走過來。唐郎應被他那樣子逗到,剛要伸手捉它看看它的黑尾巴,結果看那貓爪下一頓,后退一步仰面看他喵了一聲,轉身就跑。 白乎乎的貓的背影還在眼前,唐郎應伸著一雙空手,終是笑不出來了。 沉默著,唐郎應把江米放在磨盤里磨了粉。屜上的薯藥蒸好了,碾了泥,和著江米粉,捏了劑子搟了餅,中間包上初夏釀的薔薇膏,前兩日熬的糖漬刺梨粒兒;又燒了油,七成熱時炸了這甜餅子。 瀝干油,黃澄澄一盤。他捏了一個,外皮是焦脆的,里邊是軟糯的,餡兒爭先恐后涌出來,又香又甜。唐郎應很滿意,他坐下來吃了兩個,嗅著香,品著味,妄圖從中吃出來些以前摸索新吃法的樂趣來……卻覺得有些膩煩。 唐郎應呆坐著,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了。 今日難得的休憩,他本是要帶陸圣驍去釣魚,下午做些吃的,修修花草,晚上教他識幾個中原字,他也學西域話??申懯ヲ敳辉赋鲩T,他就自己去釣了魚,他回來之后也不理他,現在空剩下這盤油膩膩的點心,做了也沒人吃,只剩甜和黏牙,嚼得他舌根苦。 罷了。唐郎應回了臥房,陸圣驍貓形時掉的毛還粘在榻上,唐郎應只閉上眼偏過頭去,不愿再看。 陸圣驍踮著腳回了屋。 他在河邊把自己尾巴洗了,毛卻都貼著尾巴,燒成黑糊糊的,像個毛茸茸的柴火棍。 好丑。他在原地轉了兩個圈,他自然是不愿與普通貓族一般追著尾巴取樂,上午唐郎應招呼他出釣魚,難得能出去一趟,他卻…… 陸圣驍越想越氣,尾巴啪啪打著地面。那唐門也是個呆的,他是貓的時候百般膩他摟摟抱抱,摁著他搓來搓去,如今變了人形,他反倒成了根木頭,說一句不去就當了真。 當時要是他當時多說兩句……說不準自己還會想想,去捉兩條魚給他吃。 估計是大半鍋魚湯還沒消化全,陸圣驍還在氣頭上,一想起來自己身上的異樣,他愈發難受得緊。 今天……分外難捱。 坐在峽谷里吹風,他掀開衣服看了又看,手都不敢碰,皺眉齜牙間又把衣服合上了。 走? 陸圣驍思索著,尾巴也不甩了。 貓族本性自由,四海為家??商评蓱堑姑沟暮檬炙嚢阉ψ×?,吃得他被同族笑話,說他臉圓了一圈。 說不違心的話,唐郎應長得也像樣,房間也干凈,除了人缺根筋忙起來腦子更是瓜兮兮,平時做什么麻利又靈光…… 對了,他臨走時屜上蒸上了東西,被他偷著吃了小半罐的薔薇膏也拿出來了。 無論走不走,畢竟這里也只有這么一個去處——陸圣驍大人不計小人過,收了尾巴踩著大輕功飛回去。聞著味兒熟門熟路跑進廚房,先是有滋有味地吃了半盤子炸糕,又化成了貓形踮著爪進了門??刺评蓱允钦贾前脒叴?,陸圣驍想當然地爬了上去。唐郎應睡得熟,陸圣驍在唐郎應面前溜了一圈,故意把半桿燒火棍掃在他臉上,卻沒得來一絲反應。 陸圣驍喉嚨里咕嚕一聲,看他哪里都不順眼,跳到另一側空榻上,抱著尾巴梳毛,再伸了個三尺長的懶腰,滾了一圈,爪子推著唐郎應老老實實的背,瞇上眼。 被推著的那人眼睫翕動。 吃飽喝足,昏昏欲睡。陸圣驍還當自己是那只大貓,伸了個懶腰,沉沉睡去了。 他做了個夢。 夢里有一個人,燒著一把火,火追著他跑得難舍難分。他毛都炸起來,剛要躲,轉身就是一個有人那么高的玫瑰薯藥餅,黏糊糊地粘住他手腳,張開噴著香氣的玫瑰餡的嘴,要吃他! ! 陸圣驍即刻就醒了,午后的陽光刺得他瞳孔都成了一線,那個黏得他動不了的巨型薯餅,就在摁著他在上下摸索! 陸圣驍當即一爪子糊在唐郎應臉上,喵嗷一聲掙脫出去,差點腳下一滑撞上墻。他鉆到衣服堆里,氣急敗壞嘶聲喵了幾句,后知后覺化了人形,衣服都忘了變,急抓著旁邊被單遮著自己,張口就罵:“你干撒子哦?你啷個有毛???” 唐郎應還跪在榻上愣著,只顧盯著他看,囁嚅道:“我以為你病了……你……你這邊的話,講得,挺好?!?/br> “你個傻撮子,趁人打殼睡,共過來摸,摸,你摸老子卡哈子?你娃簡直瓜得不是點把點!” 陸圣驍字識不了幾個,反倒是罵人行云流水。他蹲在床角嗷叫,得氣得貓耳尖都彈出來,燒糊了毛的半截尾巴也冒出來,打得席面啪啪響。 唐郎應只是木頭一樣呆在原地,一言不發。 陸圣驍怒火中燒,真懷疑他是不是個傻的:“哈皮,開腔!” 唐郎應直直盯著他的胸前。 他愣住了,大夢初醒般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怒火燒成了羞憤,漫上了臉——水青的被單被頂出兩個尖尖,洇出了兩個圓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