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聊天(下)
一五四、聊天(下) 經歷過兩波行刺,汾城內總算安定下來,蒙下等地的軍情每天被川流不息策馬狂奔而來的傳令兵們送來,同時送來的還有前去查探水寨的連家兄弟那邊的情報。 武帝實是個愛護兒子的人,心里擔心著兒子不聽話偷偷跑來,每日所見所聞不止筆著,更是令有繪畫才能的將士將見聞一一根據文字繪畫出來,軍隊里沒人想到學得一手畫技竟還有得青睞的一日,竟是憑著這個做了將軍隨行書記官,紛紛大嘆那棄筆從軍的同僚好福氣,姬蘇收到這樣的信件也看得樂不可吱,這不就后世的圖文并茂的連環畫么,裝訂成小冊子放在自家那些書鋪子里販賣,既讓遠隔千里的別的大胤城市對李渡這邊的風情有個了解,也說不定能開發出古代漫畫新事業,開拓繪畫新繪法,培養出一大批靈魂藝術家的興盛。 這常侍衛看著正經嚴肅非常,卻原是如此有趣的人物啊。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就做,姬蘇一邊笑一邊把這個想法記錄下來,看著自己比較顯平凡的信件,想了想又喚人去找個會繪畫的人才來,禮尚往來,把汾城發生的事同樣繪制出來,連信一同送去常侍衛那里。 唐山聽姬蘇要尋會作畫之人,微微疑惑了一下道:“殿下,在下畫技雖不登大雅之堂,卻是尚可勉強入眾人眼,不若殿下講述一番,在下試試可作殿下所需之畫?!?/br> “好,想不到唐侍衛還有如此大才?!?/br> 姬蘇自己是個靈魂畫手,前世就沒什么才能,今生武帝專把他往職業皇帝繼承人培養,這種藝術類的學科,也只有樂、舞精心苦練過,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是針對敬神獻神祭祀的,他聽到唐山的話異常高興,拉著唐山便往窗前的長桌走。 唐山在所有侍衛當中也許是最不起眼最低調沉默的一個,但卻是姬蘇最為喜歡的一個,也許是共同經歷了中毒事件,唐山為他保守秘密一事,又也許是中毒后唐山廢寢忘食衣不解帶的相伴左右,給了姬蘇最孤立無援時需要的溫暖,在姬蘇的心里,唐山是不同的,像家人一樣,故而行事說話,在唐山面前也是最為全無防備。 “常侍衛來信,竟是圖文并茂,生動有趣之極,汝瞧瞧?!?/br> 姬蘇將來件交與唐山。 “常侍衛如此雅興,本殿自當禮尚往來,便想讓汝將汾城所發生之事一一繪出一個場面,隨信同去?!?/br> 聽完姬蘇所言,看信的唐山抬起眼趁姬蘇不注意時看了他一眼,心道:殿下實在可愛,倘若知道常侍衛乃陛下所扮,怕是要大吃一驚。 唐山自武帝將自己派與姬蘇,已然八年,姬蘇種種表現,不說旁人知道更多,他卻是知曉的。 男子并非女子,不困于后庭,尤其年輕單身男子,更不知養兒之辛苦,唐山看著姬蘇一點點長大,聰慧狡捷,偏生心地良善,苦學文武,為民為善,姬蘇小的時候甚至背著武帝喊過他們師父,后來為自己四人嚴厲訓斥,這才不情不愿的改了口自稱本殿與侍衛??伤綍r親近的態度在這些年里不知不覺讓這個英俊的暗衛頭子有種自己養兒的感情。 他見過姬蘇堅強倔犟的一面,感受過被他窩在懷里深深依賴,及頭一次被人無比需要著的渴望,作為一個孤兒,從記事起就被于淳家當作暗衛培養的,不知人間還有眾多感情的唐山當時惶恐了,惶恐之下又感覺到溫暖,那種被人肯定,被人需要與依賴的滋味是美好的,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原來活著應該是這樣的想法,所以唐山也許不是最厲害的,卻是對姬蘇傾注了感情最深的。 只是唐山并不表達,他只看著面容帶笑仿佛散發光芒的太子殿下,默默的拿起筆。 姬蘇感覺到唐山的注視,卻神經粗大的沒有感覺到唐侍衛看自己的慈愛及種種感情,他濤濤不絕的道:“唐侍衛,汝覺得小桃如何?父皇將她指婚于汝,本殿其實心中一直擔心,小桃性情天真可愛,汝又不愛言語,兩人又是師徒身份,她若犯了錯,汝會責罵她么?還是像教我武藝那般嚴罰?” 唐山聽著,手里的筆穩穩的畫著,聞言幾不可聞的微微勾嘴輕笑一聲:“殿下,她是吾妻,自不同以往。小桃膳藝苦學于崔娘子,是殿下所愛,殿下若想念崔娘子手藝,倒可叫小桃做與殿下一嘗?!?/br> 唐山并不說小桃好與不好,也絕口不提夫妻相處如何,輕描淡寫的將小桃推出來,吸引著姬蘇換了目光。 姬蘇道好,他見唐山忙,自己也沒閑著,抓了筆隨便亂畫著,聞言倒是停了手,有些苦惱的看著唐山:“唐侍衛,父皇他等不在,莫非小桃做了吃食,你還要為本殿試毒?本殿心中,汝等皆同親人,并不想此般事情都要汝等為吾cao心,實是大才小用?!?/br> “殿下抬愛,正因殿下乃吾等忠愛之君,為殿下做任何事,皆是在下所喜?!?/br> “照顧殿下周全,更乃在下職責所在?!?/br> 唐山假裝沒看到姬蘇眼巴巴的眼神,把畫遞過去:“殿下,您看此畫如何?可有不妥之處?” 姬蘇接畫一看,畫的卻是自己與大王散步,訓大王話,及汾城損壞重建的一些方面。 唐山繪畫精于簡筆,線條干脆利落,廖廖幾筆竟是將場面繪制得栩栩如生,姬蘇看了大贊,忽然雙眼放光的看向唐山:“天色正好,唐侍衛,不若汝也幫本殿作副畫?” 姬蘇說著,便取下面具。 唐山自從十歲那年突然有一天開始,見到的就是戴上面具的太子,時隔五年,在沒有防備之下忽見殿下真容,窗外微微陽光打照在姬蘇側過的左臉上,因著近,竟能看清臉上那細細的絨毛,光滑到幾乎沒有毛孔的有些微半透明玉化的肌膚,精致到讓人窒息,生怕大氣便把仙人驚嚇而走的面容,唐山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只覺得心頭受了重重一錘。 姬蘇見他看著自己傻呆了,摸把臉疑惑的問:“怎么了,可是臉上戴魈頭戴久了壓出印痕?” 他問了幾聲,唐山方恍恍然回過神來,微微搖了搖頭,看著陌生但卻熟悉的殿下,心底明白了武帝為何死令殿下隱藏面容的真相。 他心跳得急,面上卻不顯露出來,心里想著,當年還依偎于自己懷里,那么小一個,手都沒有自己半個掌大,握在掌心里小小的,那么可愛,一眨眼,竟是成了少年。不再要自己抱,不再牽著自己的手說話軟軟糯糯,變得纖瘦有力,眉目姝麗,變得氣度率真卻雍容,也變得近在眼前,卻觸手遙不可及的長大了。 他看著的這個孩子,長大了。 唐山并未說好與不好,拿起筆來攤開紙開始作畫,姬蘇便也在另一頭再次拿起筆。 讓姬蘇老實作畫實在是為難他,不過姬蘇取巧,使用了前世的那萌漫的手法,畫得雖然丑,可連慣的按著故事情節的畫,倒是又快又巧。 他一邊畫還一邊因為心情好,一個勁的說不停。 “唐侍衛,汝可想過何時要孩兒?汝帥氣,小桃美貌,若得后代,必可愛得很,若非身份之隔,本殿還真想抱抱汝等孩子,認做義子?!?/br> 他自說自話自得其樂,唐山看他一眼,道:“殿下若喜歡,待日后有了孩子,便將他養與殿下之小殿下作侍衛可好?!?/br> 他說得自然,姬蘇想說童工不是這么培養的,又想到現在這個時代,怕是侍衛們覺得后代能給貴族做家臣,是極為高尚的榮耀,只好話到嘴邊換成了:“本殿尚早呢?!?/br> 說話間腦袋里浮現出吳三娘子婀娜的身姿,語氣就微微微妙的頓了頓,四下看了看后壓低聲音道:“倒是有心生儀感的女郎……” 唐山未料聽到這么有沖擊性的話,這會看姬蘇的眼神掩飾不住的帶上了吃驚。 姬蘇手支著下巴,微微帶笑道:“初瞧見時差點傷了她,再瞧見時她叫人欺負,卻不想有緣,倒是一路出了京來。唐侍衛,汝可心儀小桃?可知心儀一位女郎是何種感受?” 唐山沉默了一會,仿佛在組織語言,姬蘇等來等去,卻是等不到回答,以為唐山并不想說這個的時候,唐山卻忽然開口道:“并無心儀。在下看小桃,乃根骨韌性俱佳之人,方收為徒為殿下所用,因陛下賜,并不可拒,在下并無心儀之人,卻是不能得知心儀之感受?!?/br> 這話太直白,姬蘇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視小桃為家人,像自己meimei一樣,突然聽到她的丈夫對自己說對她沒有師徒之外的感情,想暴揍人的心情都有了??蛇@個人卻也是他視為親人的人,他對小桃沒有感情,但他也是一個受害者,因為作為家臣作為下人,他只能接受家主的安排。最讓姬蘇難受的是,把這兩個人硬按到一塊的,是自己的親爹。 他能說什么? 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姬蘇恨恨的發現都怪自己,居然跟唐山說感情的事,更恨自己父親,封建包辦的權貴主義。 姬蘇有心想說對不起,可面對唐山深沉的眼神,話在嘴邊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反而是唐山看出了自己一時失控說出來的話明顯給了自己當成親人的姬蘇造成了傷害,心里有暗惱的同時,又有種隱隱的高興。 他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柔和高興。 “殿下心儀之人乃哪家娘子?聽殿下所言,此行竟是一路在側,在下斗膽一猜,可是那……吳家三娘子?” 他作了臺階,姬蘇便順著嗯了一聲,悶聲道:“只是覺著,一個貴家娘子不辭辛苦與艱險,行醫救人,實有大德。女子在世本就不易,故而心生佩服,又看她言行,舉止大方磊落,不同別家小娘,漸漸就……本殿也說不上來,就是覺著她好?!?/br> 唐山聽完,微微點頭:“殿下若有心儀之人,可與陛下一說,吳家三娘家世清正,陛下應是認可?!?/br> 姬蘇一聽提到親爹,背后胸口頭皮就是發麻。 他哪敢提半個字,小父對自己抱有罔倫背德之愛,若叫他得知,吳家三娘子必不會有好下場。 可若是告訴大父,大父中正,可會為他勸導小父,讓小父明白兩人之間并不可能,從而為自己指婚吳三娘子? 這日姬蘇難得的拉著唐山聊了許久,待夜深人靜,唐山拿著姬蘇給自己畫的自己與他小時候的各種丑丑卻又可愛之極的畫看了又看,最后將白日里聊天的言語記錄丟進了炭盆里,眼看著它燒成了灰,方又研了墨,重新鋪紙揮毫,省去吳三娘子一事,讓箭鷙帶著這封筆墨,飛進夜色,向遠處尋覓水寨的武帝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