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雨夜
一四八、雨夜 宮內禁衛巡檢,每宮每殿人數每天早晚都要清點一次,同時還有專人對照面孔長相,一天下來,姬參面上不顯,心里卻是震驚非常。 這么嚴格的宮檢,簡直歷代未聞,姬參這才通過這個小事知道自己的父親怕是所有帝王當中最為多疑之人。他看著自己的內侍總管,冷清的叮囑此事不可外傳,隨后入了書房。 姬參對姬武是有怨的,對姬蘇是有恨的,這怨與恨一直蟄伏在他心底,便是微有苗頭都被他壓制下去的,而今姬參才知道,小的時候那記憶模糊里父皇曾經到母親院子和自己與母親一同用膳都是假象,那個男人最在意的,是他自己,他高高在上,要掌控一切,可自己傻傻的卻因為嫉妒突然冒出來的,被父親親自抱在懷里站在城墻指點江山的二皇兄而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字可見人,事可明人,一步之錯,就叫生性多疑的父親發現自己脫離他的控制。與他自己,與他手里的皇權相比,一個兒子算得了甚么呢?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一點都不遲疑的丟棄自己,甚至折磨自己。 這就是他的父親!這就是大胤的帝王! 姬參獨坐著,又哭又笑,外頭的長史等人未被允入內,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共同猜測著江王殿下面色不佳到底是出了何事,還是身體欠佳了。 姬參為自己悲哀近半日,到得晚上巡查,他面容雖然不佳,卻仍是堅持著跟在霍無工身后前去巡宮。 姬莊這日醒過來用了些吃食后已經能下床走動,但身上仍是虛弱無力,只得侍衛扶著走上十來二十多步便要休息。林美人探子,忍不住把外頭戒衛森嚴,并太子被擄、陛下病重一事告訴了他,姬莊心頭重重一跳,看到他母親的眼睛在燈下閃閃發著平時未曾有的光芒,不由有些心驚膽跳。 “林美人,”他喚自己生母,“汝在想甚?” 林美人對姬莊笑笑,愛憐的給兒子耳邊亂發挽去耳后,她借著湊近之機,湊近姬莊耳邊道:“母親在想此乃天賜良機。太子被擄此事不小,賊人一直沒有動靜,只怕他已遭毒手,這才讓陛下怒氣攻心病倒在榻。沒了那個姬蘇,江王又早為陛下厭棄,這天下,這皇位,自只有吾兒才能接掌?!?/br> 姬莊聽得心肝一跳一跳的,最后忍不住撐手往后退開些瞪著他母親。 林美人這是瘋了罷?竟說出這般話來,若叫父皇聽見,只怕不會叫她與自己有好果子吃…… 可父皇聽得見嗎?父皇都遠在千里之外病倒了,這宮內之事,有心無力,他怎會知道? 姬武驚后便是沉思,思后便是心里生出一股蠢蠢欲動的想法。 林美人見兒子面上表情變化,嘆口氣給姬莊掖了掖散開的被角,繼續小聲道:“吾兒忽然發病,居所外便由得兩相支使了霍將軍派重兵把吾兒重重保護看守,說是保護,又何嘗不是他等變相軟禁吾兒?眼下出得此事,倒是好時機,汝心儀謝太尉嫡孫女,汝昏迷時,她祖母曾經領她進宮來看望汝,這女娘子心頭應是有汝的,汝娶了她,謝太尉那世家大族便是汝之臂膀,有力可靠,母親別的不求,只求汝得世間一切美好,平安順遂?!?/br> “汝性直,待人真心,卻不知他人心口不一,汝是皇家兒,汝便是不爭,別人也會想爭,汝就礙了他等之路,必想方設法除去汝方得安心。莊兒,吾之所想,惟汝。且那江王姬參,母親聽說白日百官竟繞開汝去請他監朝,他未應下,卻自薦巡宮?!?/br> “姬參比汝年幼,可心思卻陰險狡詐,他這分明是借巡衛宮廷之便與宮中禁衛接近,又借機控制母親與汝之自由。莊兒,汝無急意,可江王卻并不好相予啊?!?/br> “莊兒,汝可當真心儀那謝家女娘?如若是,母親便書信一封遞去李渡,請汝父皇作主賜婚?!?/br> 她言詞間盡現哀憂,叫姬莊聽著心頭也生出一股難受與感激。 林美人也不逼兒子,只道姬莊好生想想,又囑了宮人用心照看,這才不舍得回去休息。 夜至半,宮廷仿佛臥于天地間的巨獸,正打著瞌睡,絲絲寒雨不知不覺間飄灑下來,姬參坐著車轉悠著,跟著霍無工到了皇子所大皇兄處。 守在外面的禁衛把人喊齊了讓霍無工過目,又有校官舉燈一一照看了容貌,在本子上劃下十字,禁衛讓人散了,方上前與霍無工低聲道:“誠王殿下醒了,身體尚虛,走了幾十步便歇下了?!?/br> 姬參裝作未曾聽見,攏緊衣袍讓總管上前通報,云祥只道誠王殿下已經睡著,婉拒了姬參進去的腳步,姬參也不惱,淡淡道:“那本王明日再來探望皇兄?!北惴瓷黼x開了。 入了夜,后宮便不好進去細查,只是讓每個院zigong殿的人都聚在門口作檢驗,他們一行冒著雨轉了一大圈,姬參手冷腳冷身上冷,最后走到冷宮處了,霍大人道:“冷宮人少,白日點過,此地又極盡偏僻,夜里倒是不巡的?!?/br> 他這么說,姬參便點頭表示明白,人馬便只看了看冷宮緊閉的宮門依次從門前走過。 他等走遠了,冷宮的墻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黑影,他仿佛與黑夜化成了一體,望著走遠的一行人望了好一會兒才無聲的跳下墻消失在墻內。 就在這個雨夜,兩相的府邸里,下人們同樣也在巡夜,然而在他們火把燈籠未有照到的假山石樹后,都或多或少隱藏著穿著黑衣蒙了面的人物。 除了兩相,三太尉府上,掌著工、戶、吏等六部的長官府上,都不約而同進了賊人,他們許是一伙的,極是有耐心的潛伏在暗處,緊緊盯著巡夜下人們之間交錯而過的空隙,算計著時間,一點點的七拐八拐,向自己的目的地邁進。就在夜幕下的京城危機漸漸滋生時,氣勢凌厲的百來騎到了京城城門下。 馬上的漢子們都被雨淋得半濕,水從額頭往下匯到下巴,又滴到胸前的軟甲之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姬霆看著手下禁衛上前重重的拍響了厚重的城門,勾起嘴角微微流露出一絲笑意。 他們直道緊急軍情,又出示了陛下親賜的令符,沒有阻攔的便進了城。百來匹馬全數交與了守城的軍士,姬霆發出指令:“一隊去京城兵馬司,一隊隨吾回宮?!?/br> 姬霆并不走正宮門,而是繞到了后方,從偏僻的百獸園敲了暗門。此次回京他一路又調要人手,身邊約有百人左右,五十人分去了兵馬司聯絡大司馬,其余人等俱都跟隨他悄悄進了宮。 姬霆回宮亦不現身,反而與一眾手下挑著黑暗隱僻之處避開巡夜的禁衛,花了好些時間方摸回元和殿。 郭義并未睡著,夜深人靜,他總喜歡把殿下年節時賜下的小事物拿出來細細摩挲把玩。每每一邊把玩,郭義都會從自己與殿下最初相遇開始回憶。 他記得殿下小時候的模樣,趴在他背上哭的時候,那眼淚的熱度,也記得殿下把身家交托與自己時的認真,想到這里,郭義便不由自主的抬手摸著自己的臉。 這里,殿下曾經親過。 那么軟,那么溫熱,每一晚想起來,都叫他心里生出熱燙。 郭義想得出神,細細的回味著太子殿下成長的每一天,包括眼神,身高,笑與怒,使性子與褪了偽裝顯露老成……一陣細響突然打破了寧靜,郭義猛的看向門口,門被人從外打開,兩個氣勢肅穆的大漢一左一右立于門前,等郭義看到進來的人,不由得吃驚的瞪大了眼,隨即迅速跪伏于地上。 “小奴見過陛下?!?/br> 露出真容的姬霆并不出聲,眼神在桌上的小事物上停了一會。 兒子年年賜東西給自己的侍衛、內侍、宮女,他是知道的,他也年年收到,知道兒子只是體恤下人為人心善大方,可見著郭義所得,心里卻怎么都有些不喜。 這個小侍當年在宮中并不出眾,出身孤兒,自小被放進暗衛司培養了一番,置于蘇身邊,只是讓他看著些兒子,然而蘇對他太過依賴重視,他看兒子的眼神,也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的變化,雖然掩得好,可在他與兄長面前卻無處遁形。 真想殺了他??蓞s殺不得,這小侍愛重蘇,心系姬蘇,便是命也在蘇手里拿捏,為了兒子,他只會戰戰兢兢以死效命,有什么比讓他站在蘇的身邊求而不得,想舍舍不了,只能痛苦又心甘情愿的活一生更能折磨他呢? 姬霆的眼里瞬間流轉過殺意,可他掩飾得極好,徑直走到案前坐下,拿起一支青玉細簪把玩著道:“宮中如何?” 郭義膝行退后五步方請了罪起身,自自己另一窗前的小書桌上拿起一刀新裁的細紙雙手奉與姬霆。 一個侍衛上前拿了茶水把紙打濕,漸漸紙上現出字痕來。 姬霆先前尚無表情,越看及后,眉頭輕輕凝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