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閭子

    姬蘇與姬莊這幾年關系很親近，于淳廷再三暗里考察過姬莊人品心性，算是默許了兒子與兄長的接觸。

    姬莊愛玩，因此武帝不在時特別的放飛自我，總叫上弟弟一起出去逛街聽曲觀球賽，久而久之姬蘇便也習慣看賽時叫上哥哥一道賭個輸贏頑，也算是變相帶領哥哥奔小康，坐實皇家貴公子的名聲。

    因著大胤娛樂事業的蓬勃發展與女子們拋頭露面參加各種工作行業的原因，風氣更為開放，女子們竟漸漸有了不輸男子的英姿勃勃，這會姬蘇一行到了國學院老遠便聽到了叫好聲，等轉了彎走上木看臺了，看席上女子們并不在少數，雖然穿著大袖或其他襦衫，卻并未戴帽，世家小姐還微微矜持的用扇面遮一下嘴鼻，平家女子們全不管這些，邊拍手喊某某加油，往哪邊跑，邊因激動紅了臉腮。

    喚來賣茶水瓜子點心的貨郎買了些瓜子點心，唐山確認了安全方遞給坐在姬蘇身邊的于淳廷。

    愛玩的姬莊整一個臉刷，走哪都被人認出來，落了座，很多人一邊看球一邊又偷摸的看向兄弟兩這邊嘰嘰咕咕說著什么，于淳廷看一眼兒子，這小子遲鈍得很，接著自己剝的瓜籽眼睛盯著球場里一眨也不眨。

    即使知道兒子的臉上帶著面具，但于淳廷還是心里有一點煩悶，這煩悶就像一根小小的木屑刺兒，扎在rou里，不疼，可就是硌著人。

    于是于淳廷手一環，非常自然的把兒子拉近自己手搭在姬蘇肩頭上擋住兒子的半個側臉。

    暗里是父親，明里是貼身侍衛兼武學師父，姬蘇這幾年早和身邊的人有感情，私下里也打鬧玩笑，沒事組隊踢踢球放松，因此只是微微詫了一下，見推不動于淳侍衛的手便干脆往后一倒，借著侍衛硬實的手臂當頭枕，懶散的架起腿繼續看球。

    途中休息，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世家子弟小娘子前來說話，這種時候都是姬莊出面，姬蘇在人前保持著沉默寡言，即使知道有人偷看自己，姬蘇還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

    每天周旋于一群老狐貍之間已經很累了，姬蘇不想連這么一點松快的時間都要帶著假面對人，他本來也宅，并不太擅長與人交際，也不是小白什么也不懂，上輩子就知道出身決定了婚姻，他現在的身份注定了將來的對象只能是權力政治的聯姻，所以刷他好感也沒啥用。

    唉~，這就是皇權的代價。

    正因為太過清明，所以姬蘇這樣的場合都散發思維東想西想，幾年下來京城權貴世家子弟除了幾位重要的記于心中，更多的，于姬蘇而言不過就是個有些眼熟的人。

    姬莊那邊也不知聊了什么，一群少年郎忽然笑起來，姬莊回頭看了看姬蘇，臉上略有些猶豫。

    姬蘇正好看到姬莊這一動作，于是恰到好處勾起嘴角的問道：“怎的?兄長何事覺得為難?”

    “這……”

    姬莊不會藏心事，有什么都在臉上表達，他看一眼姬蘇身邊的四個侍衛，心里有點打鼓。

    四個侍衛都高大威猛，這是武帝出征前對姬蘇非常強硬的要求，要求姬蘇時刻帶在身邊保護。就姬莊這幾年的接觸所知，弟弟雖然貴為太子并與父皇同吃住，甚至制式衣裳都差不多一樣，可有一點很違和，元和殿是有宮女，可宮女們全是啞子近不了半點身，而且伺候的活基本都是那個于淳侍衛或郭義，鞋襪衣帽吃食差不多只出自叫崔娘子與小桃的兩個女奴之手。便是出行，自己好歹帶著小侍與宮女呢，可弟弟身邊清一溜的侍衛、禁衛，禁衛、侍衛。

    弟弟的身邊，是不是也太單調了些?父皇把弟弟保護得是不是也過于嚴格?

    有個世家公子見姬莊沉吟不語，因著平日里見到太子，太子并不多言，全程都是侍衛們喂吃保護，享受得很，看不出半分嚴厲，這會兒偷看姬蘇，大半張純銀面具遮了臉，唯有雙眼及嘴唇下巴露在外邊可見。

    黑如墨帶著幽亮水光的頭發高高扎起，膚白如玉，聲音許是還未過變聲期，清清越越，好似泉水與水珠相撞，異是好聽。眼如鳳，略帶疑惑的看人時像是蒙了一層水光，清清澈澈無比單純，嘴卻不是平常少年的顏色，而是偏淺，漂亮得讓人想起桃花的顏色，竟是叫人看了一會兒心里有點兒干燥。

    這個世家子不知怎的突然一股熱血上涌起，上前一步，看著姬蘇道：“太子殿下，吾等方才議論，若是所押藍隊勝出，敗者便請吾等一眾前去窈窈樓吃酒頑耍?！?/br>
    他聲音不大，卻也不小，在場的人都聽了個清楚，于淳廷眼睛微微瞇起來，不動聲色的打量對面這群少年郎。

    世家子弟長相俱都出挑，又錦衣華袍，正年輕的少年臉上或溫潤或桀驁，正是意氣飛揚、男子之氣朦生之時。

    姬莊跟姬蘇在一起的時候多過這些世家子，比這些半大的孩子更快的感覺到了侍衛們身上的氣勢的變化，仿佛他們身上有沉睡的猛獸醒來，正緩緩張開眼睛盯住了自己這邊。

    姬莊嚇得手里的扇子都要掉了，好在此時姬蘇開了口。

    可姬蘇開口還不如不開口：“窈窈樓?可是京里前陣子漸有名聲的內閭?”

    媽呀，古代青樓。

    姬蘇眼底隱隱有了一絲光，在心里比了個V字。

    “無妨，本殿亦想去見識見識這窈窈樓，幾位不會嫌棄本殿同行罷?”

    眾人：“……自是不會，能與殿下同行，實乃小民之幸?！?/br>
    殿下，求您回宮吧，若叫吾等父兄知道拐帶您去內閭，三十大板是小事，只怕會被剝層皮啊。

    姬蘇看著姬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高興的笑：“那便這么定了?！?/br>
    姬莊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弟弟居然這么快接話并一錘定音，可見態度堅決的要去長見識，完了完了，等父皇回來真希望這些侍衛們不會多嘴，告訴父皇說自己帶壞弟弟……

    這次扇子終于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壽終正寢了。

    侍衛們收斂了氣息重又坐下，于淳廷仍舊扣住兒子的肩膀，也不知在想甚，過了一會方傳音：“殿下，安全為重，內閭女子出身來歷不明，又龍蛇混雜……”

    “有汝與常侍衛他們在，吾只進去瞧瞧，看看這內閭是甚么模樣便走，汝放心，吾真的就只看看?！奔K笑咪咪的做保證，心思都被青樓給勾了，全沒注意到身側的侍衛陰沉下來的眼睛。

    接下來的比賽不管有沒有看頭都不重要，倒是完賽后紅隊有兩個少年跑過來給姬蘇姬莊見禮，卻是連銳與戶部衛侍郎家的四子衛定。

    姬蘇沒想到長得如玉君子的衛定也會下場踢球，微有驚訝的道：“京城有名的衛公子竟會下場蹴鞠，實在令本殿驚訝?！?/br>
    衛定笑著回話：“回太子殿下的話，小民祖父自年幼起請了幾位俠士于家中教導家中小兒武藝以求強身健體，故定并不體弱，偶爾蹴鞠反而有小時習武之痛快?！?/br>
    姬蘇點點頭，“正是如此，習文者，不可忘學海無涯還需健康體魄來支撐；習武者，不可輕戰機一瞬應該擅用頭腦決勝負?！?/br>
    連銳在一側點點頭，見姬蘇身邊還有一圈世家子，不由得看向姬蘇。

    姬莊笑著接話：“今兒有人請客于窈窈樓，汝二人可愿同行?”

    正直的連銳小將軍頓時有了一點兒不自在，但見姬蘇點頭了，便點頭表了態度，衛定倒是神態自然的婉拒了：“今日祖父歸家于小輩考核文章，散了學需家去。小民謝過殿下美意，謝過幾位公子，改日再作一起頑球吃酒?！?/br>
    他態度溫和，動作翩翩，帶著極有韻味的優雅，一眾子弟便也不為難他，頑笑了幾句便大隊人馬開拔，往那窈窈樓而去。

    京城的內閭，一部分是朝廷明面的產業，一部分是世家們勾結利益的產業，另一部分則握在武帝的手中，是暗衛的產業，但不管哪一邊，內閭的女子們出身于真正的下層或賤、罪籍。

    窈窈樓是暗衛的一支線，姬蘇一進樓便知道了。無他，樓中的女子們都有好顏色，其中不乏深目異瞳的異域風情外邦女子。

    樓分兩部分，有文樓，有武樓，文樓是清雅文士們聚集處，那些樂子伎子俱都賣藝不賣身，而且都有真才實學，既可吟詩作對，又可輕歌曼舞。相對的，武樓便是真刀實槍前來尋歡作樂的銷金窟。

    一眾世家子才在門口便被閭夫人與閭子們問候，可見其中好幾人是其中?？?，姬蘇在心里嘖嘖搖頭：都是十多歲的孩子，就這么早涉足風月，身體大丈夫?

    這次有皇子們在，世家子不敢造恣，點了文樓的大廂，讓閭夫人請有名的阿昭與阿吳來奏琴歌舞。

    窈窈樓占地很廣，一共四層樓，文樓武樓除了地上長廊穿過小型的湖面山石相連，空中二樓還架起了空中拱廊，閭夫人引了一行人上了四樓，四樓只得兩間，乃是最大的場地，清秀的小侍女跪于門兩側把門拉開迎了眾人進去。

    雖然這幾年有腿的床與桌已經流行推廣開，但窈窈樓還保持著原味，是全木的地臺，另有小侍女們進來把矮案幾、絲帛團蒲擺放好，她們離開后接著進來的侍女們便衣著華麗了，俱都光了足，走動間裙裳輕逸飄動，隱隱現出涂了丹蔻的腳趾，又美麗又惹人愛憐。

    這些侍女們顏色亦更好，手持了燈或觚，又或拿了新鮮采下的花枝，樂器，見一眾公子看過來，這些年方十四五歲的小閭子們或抿嘴，或微微露齒一笑，體態輕盈的端拿著手上的器物，忽的急步忽的轉圈，大袖裳舞出妙曼的弧度，竟讓姬蘇覺得這哪是青樓女子，反而是一群山林出來的天真無邪的妖精，輕快的邊跳舞邊放東西，態度自然叫人心底都舒展。

    姬蘇正瞧得有趣，忽然眼前一暗肩頭一重，定睛一看，卻是于淳侍衛又把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擋住了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