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相約

    姬蘇的直覺一點也沒錯。

    這晚的所謂的家宴簡直雞飛狗跳，除了江夫人驚厥，太醫一把脈，還把出了那位被倒湯壞了衣裳的美人懷了身孕。

    姬蘇勉強的吃著樂正美人喂的兩口粥，表示大戲看得這是一出又一出，非常的搞不明白五個月的身孕，這位如夫人是怎么瞞住的。

    大佬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然而并不發火，反而回到座位來，先看了看姬蘇的碗，發現姬蘇碗里的粥并未少多少，沒有表情的揮退了樂正美人，一句話：“既然有孕便老實回院好好養著，朕的子嗣自然最為重要?！?/br>
    隨后看向徐明達：“能為朕的美人夫人們把如此重要消息瞞下，徐明達，這后宮汝代朕管理得極好啊?！?/br>
    說完了看也不看伏在地上抖成篩子似的御前總管一眼，把姬蘇抱起來：“吃不下便算了，回了元和再與朕另食用些清淡的?！?/br>
    等輦車走得遠了，姬蘇隔著黑暗隱隱聽到了后方有慘叫聲，然而不待聽個清楚，便被武帝用披風蓋住了頭。

    姬蘇窩在武帝懷里一動也不敢動，任武帝的大手像擼貓似的從頭頂往下順撫自己的頭發。一大一小的體溫隔著衣物互相傳遞給對方，一時間竟有種相依為命的溫馨感覺。

    胤朝皇宮后院自然分等級，自低向高是侍人、美人、如夫人、夫人，上首與帝并肩者皇后。

    樂正美人年方二十，姓樂正，名芳岱。入宮四年，卻默默無聞并不得帝王青眼。因為未曾立后，每天不必去行禮守規，她便緊守著自己住的院子老實本份的過自己的日子，甚至一年中也只得其他美人如夫人邀約了才去逛逛花園。

    皎風院位置不好，偏遠將近冷宮，這日的宮宴散了，回到院里，隨身伺候的相思與玲瓏一邊與樂正美人拆解發絲，一邊輕聲與樂正美人說話。

    “今晚陛下竟親點了美人，完了完了，明日起怕是好些人要嫉恨美人了?！?/br>
    “依奴說，美人怎的也是陛下的人，怎能被陛下叫去伺候一位皇子呢?”

    樂正沉下俏臉，透過銅鏡看向微微撅嘴的相思。

    “皇子身負陛下血脈，自是高貴，陛下喚本美人伺候皇子自然是應該的。相思，汝隨本美人入宮四年，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怎的還是記不住?”

    說這話樂正的聲音并不大，也并不重，說時不急不徐，兩個侍女趕緊伏下身道罪。

    樂正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鵝蛋臉，遠山眉，眼如點漆，嘴如菱。

    父母親極是疼愛自己，父親官職不高，卻與母親竭力請了極好評女先生來教導自己禮儀與女學。自己是快樂的，學得特別認真，自五歲起腰間系上環佩便再未取過，一舉一動，從環佩叮當相擊撞挨抽手心，到后來動靜之間環佩輕蕩卻無聲響，真正做到了百年世家小姐們才做得到的行動如扶柳，裊裊婷婷。

    花了這般的大力氣，對自己的疼愛亦真是入了骨，未攀上世家大族，卻一步登天，做了禮送入了宮。

    樂正低下頭，微微一笑。

    “記著了，禍從口出，以后若再犯，本美人不會保汝?！?/br>
    侍女們叫這溫柔口氣下的決然嚇住了，連聲道歉并發誓記下。

    浴湯出來正在絞發，忽然有小侍在門外傳話：“樂正美人，陛下來了?！?/br>
    樂正細細長長如青蔥般的手指驀的捏緊了衣角。

    到了夜深武帝方回到自己寢殿，沐浴之后也不著上衣，僅著了犢鼻裈披著單衣，頂著半濕的頭發去偏殿抱著兒子睡了。

    姬蘇一覺起來便敏感的發現了不同，伺候的小侍與宮人都換了一批，宮女們俱都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面目清秀，然而皆不能言，行走時無聲無息，竟讓姬蘇心底隱隱生出一絲害怕。

    雪仍在下，但小了許多，風也緩了，姬蘇用了膳去了書房，里頭不僅有先生們等著，便是常孟人與唐山等三人也站在門口候著。

    進去房間與先生們互相見了禮開始了一天上課，照樣是泥盤，只是史課改了改，陶長河今日講解的是后宮各位美人夫人的出身來歷。

    與喜愛錢財與美色的桓帝不同，武帝的后宮有共計二十六位美人夫人，其中季美人與林美人自帝十四歲侍寢，后封美人，另外二十四位皆出自世家望族或官階不一的根基尚淺的人家。

    季、林二位自小入宮，家世已不可考，陶長河并未忌諱姬蘇生母，異?？陀^的從最低的侍人至夫人，一個一個細細說明。

    這算是后宮的八卦了吧?姬蘇津津有問的聽著，特別留意的聽了聽關于樂正美人的解說。

    聽完了，姬蘇在心底感嘆，這是個美人，接受的也是世家式的教育，可惜進宮做了渣爹女人。

    等課上完，唐山上前攔住了姬蘇。

    “殿下，在下有事欲報?！?/br>
    姬蘇叫唐山嚇了一跳，有事?

    “殿下，您那位侍女小桃……求到在下面前，希望能跟在下等人學武學醫，說是學成本事保護殿下。小桃根骨不錯，若殿下同意，在下想收她為徒?！?/br>
    自從中毒自己一直被侍衛們看守得密不透風，后來更是被大佬爹圈在身邊照顧，小桃做為自己的人，竟是很久沒有見過了，此時聽到唐山所言，姬蘇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看著唐山道：“汝真愿意收女徒?本殿同意，吾把小桃交給汝了，汝好好教，可是不要罰得太兇?！?/br>
    “像本殿，被汝等罰得一想起來手板小腿都自覺的痛……”

    好好的氣氛叫后一句話破壞了，眾人忍不住好笑，看著自家殿下小跑著尋郭義那個皇子少府要錢去了。

    郭義動作極快，不一時便拿了木盒進來，身后還跟著小桃。

    “小桃，來來來，快來拜師，本殿為汝出拜師禮?！?/br>
    姬蘇招過手，喊小桃近去把一片金葉子塞到小桃手里，想想覺得少，又補上了四片，推著小桃跪到唐山面前。

    “諸位先生侍衛們與本殿做見證，唐山，汝可一定要好好教呀?！?/br>
    先生們笑得不行面上還要端著，洪審咳一聲：“拜師哪如此簡單，四禮呢?”

    姬蘇與小桃同時一呆，你看我我看你，隨后小桃怯怯看唐山一眼，把金葉子捧在手心遞向唐山道：“師父……小桃不知甚么四禮，要不，先生就拿了這金子自己后補個四禮如何?”

    一時間眾人笑得打跌，便是史則之常孟人等嚴肅臉之流都繃不住嘴臉，與其他人上前拍著唐山的肩膀打趣起來。

    等姬蘇換了衣，武帝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讓小侍把姬蘇喊去尚食小廳。

    姬蘇進去行了禮，抬頭一看，武帝的身后站著一位美人，面容自己還記得，好像是那個樂正美人。

    等姬蘇坐下了，這位美人行至姬蘇身邊彎下腰姿勢優美的為姬蘇挾菜。

    一頓飯吃得姬蘇心驚rou跳，等吃完了，這樂正美人才退下，武帝拉著姬蘇在庭院里散步消食，隨意道：“朕瞧著這位美人昨日伺候得不錯，汝與她相處相處?！?/br>
    ……

    渣爹這是對這位美人動心了?

    姬蘇心里的小人摸著下巴。既然渣爹有心，當兒子的自然要孝順嘛，姬蘇恭聲應下。

    有了姬蘇點頭，這位樂正美人開始頻頻在元和殿現身，姬蘇乖巧可愛，樂正性情又溫柔，一時瞧著竟是相處得極好。如此過了五日，到了祭灶送神之日。

    送神是大典，同樣需要擺供宣讀祭文并跳祭舞送神歸天，因此大早姬蘇便被武帝叫了起來。

    從祭灶這天開始便休朝了，百官們百姓們各在自己家中進行祭祀，宮中所有夫人美人們都盛裝禮服出現，按序姬蘇應排在姬莊身后，然而武帝沒有松手，一如大留祭奠英魂時那樣把姬蘇帶在了身邊。只是又比大留時有了不同，一從如夫人與夫人們的上方，樂正美人被侍女扶了緊隨于皇子公主身后，浩蕩的坐著輦車前往宮里的皇極場。

    天神地只由天子祭，一套繁瑣的流程下來，便是姬蘇都覺得腳都麻了，更別提那些嬌養深宮的女子婦人們。

    見武帝去慰問懷著大肚的那位如夫人，姬莊哧溜的跑到姬蘇的身邊來，與姬蘇并了肩一起往輦車走。

    “二皇弟，元日是父皇圣誕，汝可想好送甚么誕辰禮物了么?”

    姬蘇聞言吃了一驚，有點反應不過來。

    “啊?父皇圣誕?”

    圣誕節?十二月二十五號?啊呸呸呸呸，那是老外的節日，華夏古代稱圣誕是指帝王的生日吧?好像是，嗯，應該是。

    姬蘇囧了一把后有點傻了。先生們好像是提醒過自己父皇要過生日，可自己光想著樂正美人的事兒，居然把這正事給忘了。

    媽呀，千萬不能叫先生們知道，否則一頓精尺炒rou少不了。

    “皇兄可是已經備好?”

    姬蘇低聲湊近姬莊問。

    他個頭比姬莊矮了一頭，說話時還得微微揚起臉，穿著與武帝同紋同色縮小了好幾圈的禮服，比平時還精致莊重的相貌打扮里又帶著一絲天真無邪，看得姬莊忍不住按住了心臟處。

    ——媽呀，弟弟好可愛。

    姬蘇連問了兩聲，姬莊才回過魂來，假咳一下也湊過頭去悄悄的道：“還未呢，不過本殿在漱玉齋訂了一尊玉龍，打算明兒去取?！?/br>
    “過了今日，便是宮中皇子所都休假，汝那些先生應當也放假的吧?不若明日汝隨兄長出去逛逛?”

    出宮?

    姬蘇眼睛一亮。

    眼珠子一轉，姬蘇笑道：“父皇準許皇兄出宮么?”

    姬莊點頭。

    “一個月里有一日父皇并不限制吾等出宮，只是有限時辰，已時中（上午十點）出去，未時末（下午三點）必定回，身邊必帶好侍衛等人，也不可去人少之處，只能在城內繁華處?！?/br>
    原來不限出宮。

    姬蘇得到好消息，笑得眉開眼笑，只把姬莊瞧得小心臟又受不了的呯呯亂跳一氣。

    兩人約好了明日已時中在宮門前碰頭，姬蘇才先上了輦，留下姬莊還在原地捂著個胸口發呆，直到腰上被人狠戳了一下，方回過神來看到林美人咬牙切齒，卻還要保持著風度顯得有些扭曲的臉龐。

    姬莊嚇得往后一跳：“哎呀，林美人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吾去叫太醫?！?/br>
    林美人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汝……汝真要氣死本美人了……”

    不提姬莊回去后如何被林美人與先生們語重心長的批判責罵，姬參扶著江夫人冷冷的把兄弟兩交頭接耳的情形看在眼里別過臉去。

    江夫人瞧著兒子變得沉默寡語，心頭酸痛，卻不敢開口，怕又觸動兒子脾氣，只轉過頭喚侍女拿來披風與姬參再裹上一層防卸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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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犢鼻裈：有一種裈，類似后世的短褲衩，形似犢鼻，叫犢鼻裈，穿來便于勞動cao作。：“身自著犢鼻裈”來洗滌食具。

    笑，本想寫開襠綿绔，這種绔兩襠互不相連，臀部徹底露出，怕不過審，就改為古代褲衩了。

    皇子少府：掌皇子私產，照料皇子日常生活起居的總管。

    祭灶：祭灶節是東亞傳統節日，也被稱為小年、謝節、送灶、祭灶、灶王節等，中國民間信仰俗稱為“送神”。

    中國神話與道教中，灶君、太歲與民間諸神將會在農歷臘月廿四日的子時到日落之前，上升天庭，向玉皇大帝述職，稟報一年行政之事務。

    唐代著作中，間有“以酒糟涂于灶上，使司命（灶君）醉酒”的記載。宋朝孟元老載：“都人至除夜，請僧道看經、備酒果送神，以酒糟涂灶門之上，謂之醉司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