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聽甕
二十一 聽甕 伴著風聲鶴唳,門戶緊閉,青縣這場雨下了足有兩天,還未見停勢。 夜間都不能聽到街上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偶爾會有打斗追捕之聲,在家的大人們都緊醒了萬分精神聽著動靜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只有孩子天真不知世事,被拘于室內憤憤不平,能出去玩的開始懷念在外頭瘋的日子,去書院上學的學生也不嫌禮課痛苦,期望能早日抓到賊人救出葉家公子重回書院。 姬蘇也萬分懷念書院上學的日子,又是下雨又是戒嚴,他都快給悶在這四方小院里悶壞了。倒也不是說無聊,在家也是有上課,只是從開始習武,每天早上都得挨上那么一頓筍片炒rou,他痛啊。 更痛苦的是,因為有傷,郭義簡直把他當成個玻璃娃娃,生怕磕壞碰壞了,恨不得連地都不讓他下。 好在姬蘇想撓墻的時候唐山送信回來了,帶來了武帝的口諭密詔并賞賜。 口諭并不長,武帝云,這新簡牘既然還是用竹子做出來的,但比簡牘輕、薄,又非絲布帛,便起名叫竹紙。 隨后又道姬蘇太小,如此親發明會引來世間猜疑與眾議,為姬蘇安心健康成長,他一個作爹的就勉為其難發這項發明攬到自己身上了。 聽完了,姬蘇心里腦子里呵呵已經刷屏了一滿滿一個屏幕,這渣爹能不能要點兒臉? 瘋狂的在心里向蔡倫及各位華夏祖先前人們道歉的同時,姬蘇又有種警惕感:一個造紙業現世,就算這一生只有這一個發明,也足夠流芳千古,名垂千秋。 武帝這是有意呢?還是無意呢? 也許是后者,政治家們的嗅覺就像鯊魚,總會從一滴血腥遠遠聞到獵物并判斷出方向。沒有哪個政治家沒有野心,當發現一個小事物會給自己帶來光芒加成,奪取并戴于自身也就是必然的發生。 更何況凡人,誰不為名來為利往? 面對武帝賞賜的三千金與百畝良田一座山,姬蘇的苦澀還是咽了下去:再怎么說,弄出這個來,也歸于自己想要擺脫蒙昧古代生活質量低下的心。嘆息是沒有用的,只要自己想活得舒服,就會停不下腳步,阻止不了腦袋去繼續搬運其他的創造來到這個世界。 也許,從好的一方面想,雖然自己是個竊賊,但至少,名叫姬蘇的賊人把偷來的東西利國利民,推動了社會的發展吧。 這些想法只是一瞬間的事,表面上姬蘇乖巧的接過唐山奉上的金葉子與兩張竹紙。 姬蘇摸著竹紙,武帝叫工匠制出來的高檔許多,光滑、細膩,并且真正達到了后世地球的教科書紙張的厚度。自己弄的粗糙毛坯,完全不能相比。 “殿下,陛下下令建了造紙局,不久的將來,各地建立書局書社,以低價推廣此紙?!睖貪櫩∶赖奶粕叫χ鴮K道?!爸窦堓p便,利于學、用,殿下可是為我大胤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呢?!?/br> “沒有呀,我只是好頑……”姬蘇非常不好意思,在心里再次鄙視批罵自己,耳朵尖騰騰的冒出熱氣。 唐山不知,反而輕柔的拉起姬蘇的手,卷著袖子:“殿下靈毓聰慧,只是頑便能頑出如此好物,在下倒是希望殿下多頑,說不定能制出更多好東西?!?/br> 姬蘇:…… 怎么辦,心里有些慌。 這幾個侍衛都是人精,不會發現什么了吧。 想著姬蘇眼角不露痕跡的瞟了床頭倒著的筆筒一眼。 這東西這么普通,如果按華夏的發明時間與大胤的對比,應該也出現了吧?不算大驚小怪的新發明吧? 給姬蘇上了藥,重新做過按摩緩角了肌rou酸痛,唐山方抱著姬蘇走到外間,對其他幾人道:“殿下身體還好,陛下也說了,不用太過拘著殿下,只要沒有危險,便讓殿下頑會?!?/br> 這話說得難得姬蘇想對渣爹說聲謝。 不過傳話的唐山讓姬蘇更喜歡些,于是姬蘇抱著唐山的脖子,嘴湊到唐山耳朵邊輕聲道:“謝謝唐侍衛,我最喜歡你了?!?/br> 唐山把姬蘇放于地臺上,看了看外邊,對姬蘇見禮,又與其他人道別:“時辰不早,在下先回偽皇子處?!?/br> “殿下,在下改日來看您?!?/br> 目送唐山離開,姬蘇喜笑顏開打開裝金葉子的匣子,拿起一片翻來翻去的看:“我發財啦?!?/br> 說著抓起一片就遞到郭義面前:“郭義,郭義,給你?!狈凑腥Ы?,郭義那么伺候自己,是應該發點工資的。 郭義吃了一驚,伸出手來推拒:“殿下,奴才伺候您是本分,不值當如此重賞?!?/br> “我不管,就給你。你不要我就丟了它?!?/br> 姬蘇直接放賴,看了看地頭,打滾什么的有心理障礙,做不出來,于是一扁嘴,就準備拿著金葉子出去丟。 郭義急忙攔住,嘴里哄姬蘇:“殿下不生氣,奴才謝殿下賞賜?!?/br> “那你快收著?!?/br> 把金葉子塞進郭義手里,姬蘇又去抓了一片,遞到一側看戲的常孟人面前。 “這是常侍衛的?!?/br> 另一只手也撿了片,遞到了于淳廷面前:“這是于淳侍衛的?!?/br> 兩人都微微吃驚,看著姬蘇半跪下去。 “你們不能不要呀,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才不是賞你們,是拜師禮?!?/br> 姬蘇把金葉子遞了遞,心里其實在哭泣——這都是錢哪,是錢哪! 于淳廷與常孟人聽到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這句話都微訝動容,抬起頭來交換了一個眼神,倒是爽快的齊聲對姬蘇行禮道謝,接過金葉子。 姬蘇小大人一般滿意的點點頭,方仰著下巴把那疊竹紙放在金葉子的盒子上方。 竹紙上寫了字,姬蘇看到了田、契等字,于淳廷道:“這是京郊的田契,殿下可要收好,有了田,殿下便可把田種了糧食吃與賣。至于山,等回京后殿下去看過,找幾個老農,看能種些什么?!?/br> 姬蘇損了金子的受傷的心聽了這話多少受到了補償。好吧,他會大方給金子,其實也是看在有良田的份上。 自己終于在這世上有了一份屬于自己的產業了。 等回了京,就可以不學無術當個绔紈,靠著這些田產種吃的,依山建個小別墅,山頭弄田種果樹再圈些雞鴨什么的養。還要弄個什么鋪子酒樓,實驗點后世的菜譜,應該是能富足的當個田家翁了。 嗯,將來還娶個漂亮老婆,生一兩個孩子,好歹圓上前世沒有成家讓爸媽抱上孫子孫兒的遺憾。 人生簡直完美! 兩個侍衛并郭義便看著小殿下眼神落在盒子上,兩手托著腮,眼神散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吃吃的傻笑起來,白嫩嫩的臉上慢慢浮上了粉色。 瞧著可愛極了。 晚膳崔娘子做了苦瓜,姬蘇心情好,平時敬謝不敏的菜破天荒吃了好幾筷子,繞著檐廊走了一圈消了食就早早的睡下了。 今夜郭義當值,瞧著姬蘇睡了,輕手把衾被蓋好,郭義方退到外間的南窗竹床前躺下。 匠人們勤快又麻利,做的模型得了姬蘇稱贊,便花大力氣做實物,幾天內把兩張竹床做了出來。大的,根據姬蘇要求的KINGSIZE做出來放到姬蘇房里;只有一半寬度的,就放在了外間南窗下,給值夜的郭義等人用。 一沾床,竹子的清香與清涼便慢悠悠傳來,郭義翻個身,伸手摸了摸竹床,心道確實是個好物。 想著又轉到左側面向里,看著里間默道:殿下天真浪漫,能想出竹紙與竹床這樣的好東西,確實聰慧無比。 他閉上眼睛,聞著竹子的清香,提醒自己不能睡死了,過半個時辰就起來去看看,殿下愛踢被,雖說睡上了心念念的竹子床,可也不要著了涼好。 過了約摸半刻鐘,姬蘇確認沒動靜了,悄悄摸索著,蹭到床邊,從絲帛床單下邊摸出一張折了很多痕跡的糙竹紙。 一只手拎著最近非常寶貝的筆筒,姬蘇一只手拿著竹紙蓋在筒口那面,隨后側耳聽了聽外間的動靜。 外間很安靜,姬蘇聽了一會兒,只能聽到沙沙的夜雨聲。 應該是睡著了。 如此判斷著,姬蘇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把竹筒置于地上,自己大半個身子滑到床外,兩手撐著地面,耳朵貼到竹紙上。 “沙沙沙沙——” “呼——” “……哞……” “軋織、軋織?!?/br> 各種聲音透過地面震動著,在筆筒中空的內部放大,傳進姬蘇耳里。 姬蘇安靜的聽著,暗暗想道:這筆筒做聽甕還是不太好,不如用陶瓷瓦罐聽得遠,但目前是最不能引起懷疑的東西了,還是忍著先用著吧。 聽甕是什么呢?其實就是古代的竊聽器。 姬蘇的上輩子的工作說起來是無聊并無趣的,每天面對的是大量的書籍,就算姬蘇并沒有上進心,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多少每天都會看書。 聽甕這東西,在華夏,出現在2500年左右,中對聽甕的制造和使用方法有詳細的說明。 最早是一種口小腹大的罐子,使用時將聽甕埋在地下,在甕口蒙上一層薄薄的皮革,有偵測需要時,側耳伏在上面,“聽”出周邊的動靜。需要的情況下,則直接讓專業情報人員坐于甕中,聽辨聲響,這叫“罌聽”。 沈括中記載了這種竊聽器。矢服,就是盛裝箭(矢)的器具,矢服用牛皮來制作。當時偵察兵都會配備這種工具,當需要竊聽時,拿出箭矢,吹足氣,夜里枕在頭下,幾里以內人馬聲都能聽到。矢服利用的是空腔接納聲音的原理而發明的。另外,民間常用的竊聽器還有“聽管”,“隔墻有耳”就是這么來的。 于淳廷常孟人他們肯定沒想到自己會在竊聽他們夜間談話吧? 姬蘇壓抑著手臂的酸痛與枯燥,盡量想些什么分散自己對rou體壓力與精神壓力的注意。正想著是不是根據聽甕做個傳聲筒和小桃一起玩,甕里突然傳來了細微的刷刷聲。 這個聲音有別于那些昆蟲雨水動物與人的呼吸聲,姬蘇瞬間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