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駭聞
十二 駭聞 黑影的速度極快,像道暗夜流星,每每滑出很遠才振翅鼓動氣流。 這是種通體黑色的嘴尖頭小的猛禽,姬蘇就算看見都不認識,因為和地球已知的飛禽隼雕類沒有相似之處,頭小嘴更尖利,仿佛打磨得很光滑的尖刺似的,只是尖端處微微下鉤才能看出一點兒隼科類的特征。眼瞳是黃金顏色,貼著眼瞳外邊覆了一層水潤的透明膜,在夜空里,展開的翅膀竟能達到五六米長度,最先端的羽毛邊緣呈半圓形,微微泛著金屬質地的暗光,并且極薄。 它的腳爪粗大,同樣是黑色的,長滿了細細的鱗片,爪子與嘴一樣,像液了毒隱藏著的兇刃。 這種名叫箭鷙的猛禽耐力極好,一直從黑夜飛到第二日中午才從幾千米的高空盤旋著降下,然后猛的化成一道閃電,抓起哧溜在草地里爬行的花斑長蛇飛上天。 箭鷙最大的特點有三個,一是兇狠,一個是耐力,最重要的一個是忠誠。 它并沒有尋找枝椏停下,而是保持著一邊飛行一邊靈活的在空中翻身,趁著翻身的時候小小的腦袋猛的靈活的對著在不停扭動卷絞住自己爪子的蛇身上撕下一大塊血rou狼吞虎咽。 一條三米來長的長蛇只消了片刻就被吃得只剩了一條骨頭從空中墜下,箭鷙再次拔高高度加速猛的振翅一揮。 它飛過了姬蘇一路行過的城鎮上方,經過了桐城,隨后望著西北方向繼續前行。 一直飛了近七天,終于在血紅黃昏的傍晚尋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誠如人市販子所知,武帝親自領兵去了西北夜郎城伐剿鄘王自養的私軍。 藩地的分封養肥著藩王,同樣也讓他們有了能力滋養壯大私心,夜郎并不富足,但確實在山脈里發現了豐富的銅鐵礦,更是有個金礦。為了掘礦,此地的百姓不止男子,便連女子都有被征苦徭做事,但凡有點反抗,便要遭來血腥鎮壓。 武帝正混在一群衣著有些破爛,滾滿了砂土灰的士兵平民當中,此刻并無形象的趴在地上,臉上都抹了一層厚厚的土,遙遙窺眺著兩百來米開外的綠洲。 雖然占據了身在巨大石巖上的優勢,距離卻還是不小,姬武并不擔心那些周圍來回走動著警惕巡邏的身著半鎧半獸皮滕甲的高大胡蠻兵士們會發現自己。 自率大軍親征夜郎,占下夜郎拿下叛軍及鄘王府一干人,武帝悄然夜見了一批百姓,隨后換了裝束帶上了三百人馬消失了。 姬武的目標并不止鄘王,還有與鄘王做勾結,私下交易戰馬兵器等貴重之物的胡邦三個部落。 沙漠是苦旱之地,綠洲極為難得,能有綠洲的地方,必然是有水的。眼下這個是三個部落中的最后一個,這個部汗并非真大膽,在聽聞鄘王自盡、夜郎被大軍清洗、另外兩個部落更在最近被人偷襲殺得一個不留后便知曉不好,放棄了大部分族人,帶著金銀錢財并軍隊們偷偷的跑了。 武帝壓低聲音問身邊的漢子:“那個克克爾人混進去兩天了還未有動靜,怕是近不了水源處,還有多少水和糧?都發下去,等夜深強攻?!?/br> 話音一落,一聲隼類的清鳴響起,武帝仰起頭,便看到一道黑影箭一般襲向自己。 周圍的侍衛們驚呼一聲:“保護陛下!”一邊拔刀劍便要動手,便見武帝一抬手,這團黑影猛的剎住撲勢落在武帝左臂上。 “你們輪流盯著休息?!?/br> 說罷武帝就著趴勢往后退趴開一段距離,兩道灰撲撲的身影擋上,確保自己不會暴露在大石邊緣外頭,武帝方坐起來抹了把臉。 汗水順著他的大手把臉弄得更花更加難看,然而武帝并不在意,悍然帶著凜冽殺氣的眼神在看到伸出頭來親近自己的箭鷙時微微柔和下來。 抬手摸了兩把箭鷙的頭背,武帝這才自箭鷙脖子上取下一個系墜著的小木盒。 盒子里疊放了薄如蟬翼般的絲帛,有好幾張,武帝揚開快速瀏覽起絲帛上的記錄。 青縣的一切按照日期寫得明明白白,甚至包括了找替身的事情,姬蘇去人市買人,人奴販子說的每一個字都記載在上。武帝一張一張貼看著,拿起最后那一張展開來,上邊是副畫,赫然就是姬蘇在砂盤上畫的那個竹床。 若是姬蘇在這里看到,怕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除了竹床,這帛上竟然還畫有按他的說法大致想出來的絞條,與竹凳的構圖。 武帝饒有興趣的看著圖,旁邊有侍衛上前,呈上了一只皮毛是黃褐色的沙兔。 箭鷙歪著頭用尖嘴蹭了蹭武帝的手臂,武帝方把絲帛揉成團塞進自己懷里,接過兔子往地上一丟:“吃了休息會,晚上可要用到你?!?/br> 兔子一到地上立馬驚慌得想跑,可它才跳了幾步就被箭鷙撲住。也許是任務完成不用著急,箭鷙不再是匆忙的吃相,而是用尖利的嘴撕扯掉兔子屁股上的皮毛。 腸子混著鮮血被生生拖出體外,劇烈的疼痛使得身體被死死抓住的兔子奮力掙扎想逃脫,然而并沒有用,隨著之后內臟被拖出,這只兔子慢慢的一動不動,箭鷙這才正式開動,扯著兔子的大腿rou享受起來。 周圍有輕微的咽口水聲響起,武帝掃視了周圍一圈,嘴角帶笑:“別急,晚上,就能結束了?!?/br> 天邊的夕陽下沉得極快,氣溫忽的開始下降,士兵們慢慢縮小范圍擠在一起用身體取暖。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武帝接過一個少年遞過來的小指長短大小的竹筒,系在箭鷙的腿上。 拍了拍箭鷙的背,武帝自衣領內扯出一個吊墜似的小骨哨,吹了幾聲。這哨子并未發出任何聲音,但箭鷙卻像是聽懂了,挨了挨武帝的手,箭一般投入夜空,向遠處的綠洲飛去。 “走?!?/br> 武帝一聲令下,隱蔽的這支隊伍緊緊跟在他身后,迅速下了巨石向綠洲摸去。 “一百人散開,撲殺逃出來的。五十人分散,殺馬與駝。另一百五十人,隨我殺進去?!?/br> 遠遠的,快要進入對方警戒的位置時,一聲慘叫突然打破了砂漠的寧靜,隨即響起各種奔動慘叫聲,有駿馬駱駝嘶鳴聲和奔跑聲,還混著胡人的驚懼叫聲奔跑聲。 隨著武帝一聲令下,身后的兵士們迅速分組散開。 武帝沖在最前,迎上一匹奔過來的駿馬也不避讓,手里的雙刀刀柄相對,左右一錯一擰,雙刀瞬間變成了長刀,在武帝左腿發力躍起時,這長刀亦被用力的揮起,當頭揚起一片雪光。 駿馬連慘鳴都未發出便被當頭一刀劈成了兩半,血與內臟噴灑,武帝去勢不停,任guntang的馬血淋了自己一身,如道詭影揮刀撲向最近的敵人。 六月初六日,夜郎城大清早迎來了一個灰塵仆仆的車隊。領頭人遞上了令牌,車隊沒有被盤問,一路順利到了原王府門前,不一時便有武帝跟前伺候的徐明達親自出來相迎。 一行人跟在徐明達身后往大廳走,誰也沒注意經過曲廊轉角時一個高大的侍衛閃身躲在柱子后并未跟上,等一行人身影不見,這人才在早呆在死角的一個小侍的帶領下背了方向向曾經的鄘王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側間,待小侍關上門退下,武帝脫去侍衛的衣物,光赤著身子走到房間一角放的木桶前抬腿進去,發出一聲輕喟。 自三月中親征夜郎,一路奔殺,吃的是簡陋之物,喝的是動物生血,沐浴更不用想,頭發都糾結在一起,不過一切總算順利,這兩個月里還算過得有滋味。 洗過頭,又用小刀刮了拉碴的胡子,換了另外一桶干凈熱水坐下,武帝手指叩著木桶邊緣,閉著眼回想這兩個多月的點滴,驀的耳朵動了動,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人到了院門并未被攔,而是大搖大擺直接闖進了偏院,到了門口喝退了侍從侍衛們,一個人推開門走進來。 武帝掬水抹了兩把臉,神情自若的站起身:“這些日子夜郎可還順利?” 說完側過臉瞟看進來的男子。 這人赫然長相與武帝一模一樣! 也不全然一樣,梳洗后的武帝臉龐輪廓經過兩個月的風沙與日曬,更加削瘦如巖,就像一柄刀般。也因為一直殺戳,身上像是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氣,膚色蜜黑。而這偽帝王膚色稍淺,臉上輪廓也飽滿柔和很多,所相像的,乃是兩人的五官,尤其眼睛,都帶著一種威嚴攝人的氣勢。 “自是順利,就是特無趣了些。你這都回來了,該換我出去溜達了?!?/br> 來人穿著帝王的黑衣大袖,盤腿坐下,往前一撲,手支在案幾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案幾上早備著淺食與酒水。這人打完哈欠便拿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方又夾起一些腌菜放入嘴中。 偽武帝看著武帝穿上衣服,嘖了一聲:“怎么曬得這般黑?我天天坐鎮鄘王府,就算在外頭曬,都沒像你這般。哎呀,你我這換回來,隨行的官員會不會瞧出來?” 武帝一邊系帶一邊抬頭打量了他一眼,道:“那你再當兩三個月帝王,等我膚色……” “那可不行!”不待武帝說完,這人跳起來拔高了些許聲音:“我才不要管那些什么勞子的政事,介天被一群文官士大夫們圍著嘰喳請奏這個請奏那個的,你這都出去玩了兩個月余,也該換我了!” “對了,你在桐城下令罰了我軍棍,這兩個月的時間也過了,我身上的傷也早好了,是時候去青縣保護我兒子了?!?/br> 武帝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我兒子?!?/br> 說完了,想起什么似的,沖自己脫下的衣服揚了揚下巴:“里頭有暗衛的信,你看看,我這兒子,有點意思?!?/br> “去去去,那女人你我一起弄過,生的到底是誰的兒子,那可是一半對一半?!?/br> 這人說著令人驚駭的話,伸出長腿勾了衣服拖到面前,翻了幾下,翻出一堆揉得巴的絲帛來,嫌棄的丟開衣服,把絲帛展開來細細。 慢慢嘴角翹起來,道:“姬蘇年紀小,但說話行事極有章法,那晚我潛去林府一行刺了姬玨,自己也受了些傷。林府養的武人游俠倒也有個真本事,竟然追查到客棧來,姬蘇就是那時候受了驚,手撞在鶴嘴燈上劃傷?!?/br> “之后也不叫我在面前候著,反讓我與唐山下去。一行四人,唯唐山懂醫,莫不是他發覺我受了傷,怕我叫人給搜到才故意弄傷自己的?若真是,那便真是有趣?!?/br> 武帝已經穿好了,坐到男子對面。聞言點點頭:“邑相也曾對朕說過:二皇子年紀小小,卻進退有度,有急智?!?/br> 說著,武帝就想起那個在自己面前眼睛紅得跟個兔子似的兒子的身影。那時候怎么著來著?叫他上城門看行刑吧?明明臉上怕得要死,卻知道不能正面拒絕,小腦瓜子居然有急智,硬自己當試食人夾了吃的入嘴,對自己說什么:“孩兒不去,孩兒要伺候父皇用膳?!?/br> 想到這里,姬蘇那張昳麗如畫的寫滿了生動表情的小臉就逐漸清晰起來,叫武帝嘴角不自覺翹起,招來對面男子鄙視:“大哥,你笑得這般瘆人,又想害誰了?!?/br> 武帝摸著下巴,拿起酒壺直接喝了口酒,挑眉道:“我還要時間養膚色,干脆代你去青縣,你繼續辛苦兩三個月,下次就讓你玩久些如何?” “再者此間事也了了,你先行回京,京里還需人坐鎮。你也幾個月未開葷了不是?前陣子聞人家進獻的小美人很粉嫩,你正好嘗嘗鮮?!?/br> 說著攔下欲接話的人:“這可是你出京后才送上來的,朕僅用了一回,想著你就忍著沒動,你嘗了覺著好,說不定能叫這小美人兒給我們兄弟之間再添一個皇子蘇出來?!?/br> 對面的男子看著絲帛,頭也不抬:“也罷,不能露了馬腳,我就再替你兩個月?!?/br> “兒子就先交給你了?!?/br> “哥哥,我可告訴你啊,我兒子又小又軟乎,你可注意著些,我還要去逗著玩兒的,別先給我嚇壞了?!?/br> 嚇壞什么? 武帝摸摸臉,心里回味起姬蘇的個頭,牽姬蘇的手感,還確實小只兒挺軟乎乎的。特別是嚇得鵪鶉一樣緊緊縮在自己懷里……抱孩子玩兒好像還有點意思? 那么個小兔子似的兒子腦袋里頭,還藏了什么古怪想法呢? 得了準信,武帝伸出手遞到男子面前:“阿廷,人皮面具拿來。你回了京,與邑相他們商討商討,各地書院辦起來了,這朝廷是不是下方官員選用,從這些書院挑選呢?書院這么多讀書人,總是不少人材的。能弄個章程出來更好,弄不出來等我回京再弄?!?/br> 到了夜間,兩匹駿馬,兩個侍衛拿著手令連夜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