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霧寧想自己可能很久都不會忘記那天。

    宋昀闖進他的辦公室告訴他項目出現巨大紕漏的時候，他站在落地窗面前，心里雖早有準備卻仍然閉了閉眼睛。

    公司在陸續有幾輛董事的車從青色的草坪旁滑過，裴霧寧坐在整個會議室的左側前方，側靠著椅背，目光只盯著蕭克林灰色的領帶發呆，蕭克曲坐在輪椅上與世無爭，董事們陸續入座。

    董事會對裴霧寧的處罰以絕對優勢提上日程，蕭克林似乎注意到裴霧寧的情緒低落，對著他點了點頭，是個稍安勿躁的信號。

    裴霧寧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壓抑不住的難過。

    可惜，結果并不出人意料，裴霧寧在公司的職務被撤，只是董事身份保留，每年吃點分紅，不再有實權。

    在場的每個人都以為裴霧寧不會罷休，可是他一直都很平靜，平靜得令人費解，散會后，其余董事皆散場，蕭克林第一時間握著裴霧寧的手，語氣溫柔：“沒事的，項目出問題不是你的責任，正好你這段時間可以好好休息?！?/br>
    裴霧寧低頭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看著蕭克林不似作假的關心，勉強地點點頭，心想這都是自己該受著的。

    “我知道，我想自己呆一會?！?/br>
    蕭克林點頭，然后伸手揉了揉裴霧寧的頭，克制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就出去了。

    “晚上有個應酬，不用等我吃飯?！?/br>
    說完就出去了。

    蕭克林身邊似乎跟著一個新助理，邊走邊同他在說著什么。

    裴霧寧后腳出來，就看見那新助理由于腳下的跟太高，差點摔了下去，幸好蕭克林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出現很狼狽的畫面，那助理像是貼在了蕭克林身上一般。

    蕭克林身邊的人事早就不是他能干涉的。

    路過的職員朝他打招呼，裴霧寧不想再看，沒回應直接離開了，有幾道聲音卻往他耳朵里鉆。

    “到底不是一家人，小蕭總還是容不下了裴總了?！?/br>
    “這是整個董事的決策，而且這的確是裴總的責任，關小蕭總什么？”

    “你長點心吧，怎么這么單純?！?/br>
    裴霧寧沒回家，他一聲不吭地搶了宋昀的車。

    宋昀有些擔心地看著他：“你沒事吧，蕭克林這事沒理由站在你這邊，你知道你氣省著點發，別真的突然消失，至少，告訴我一聲?！?/br>
    裴霧寧坐上駕駛座，掀了掀眼皮：“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br>
    “還有，我先申明，不是污蔑，整個項目能夠經手的唯一一個值得懷疑的人……”

    裴霧寧說：“是刑助?！?/br>
    宋昀張了張了嘴：“你什么都知道？”

    裴霧寧打開導航：“你好煩，我想掛了?！?/br>
    他一個人開到了海灘，天氣漸漸溫暖起來，可是基本上也沒什么人，他看見路邊有奔跑的小孩，和看起來是很幸福來散步的一家人，他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吹了兩個小時的冷風。

    腦子亂哄哄的，從蕭克林到蕭盼盼，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推開那間虛掩的病房門，蕭克林正在顫抖的手，和一張好似要隨時破碎的臉。

    裴霧寧一開始就想吞了整個蕭家，沒想到最后是自己全盤皆輸，他想，這算是補償吧。

    他抬頭看著不遠處手牽著手的一家四口，裴霧寧神情又有些動容。

    他按住手機，緩緩地想，蕭克林還是有權知道的吧，他如果有良心的話，如果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他們和解的話。

    裴霧寧想，這已經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讓步了。

    “裴先生，我稍后就把地址發給你，蕭先生說的大概結束會是在晚上十點左右，車就停在酒店門口就行?！?/br>
    裴霧寧開車回了市內，又開了接近四十分鐘到達了目的地，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大樓，讓司機先不要告訴蕭克林今天他來接他了。

    宋昀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裴霧寧坐在酒店大堂里，身邊是為他服務的工作人員，他微微打了個飽嗝，示意可以把盤子收走了，他接起電話有些不理解。

    “你為什么要一直打來，我現在很忙?！?/br>
    宋昀問他為什么自己的車會出現在什么酒店門口：“裴總，你該不會是因為今天的事想離家出走吧……你以前沒這么脆弱的啊，怎么遇上蕭克林就……”

    裴霧寧擦干凈嘴，宋昀還忍不住絮絮叨叨，說蕭克林長得帥又有錢，他們結婚的事完全可以提上日程，再說比他爹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嘖，別在我面前提那種死人，很晦氣?！?/br>
    宋昀說了聲抱歉，而后誠摯地道：“你也明明喜歡他，我也不太知道你在糾結個什么勁，你把你的檢驗報告啪在他臉上，他不得把你當祖宗一樣供起來?！?/br>
    裴霧寧本來想說自己馬上就會就跟他說清楚的，但是因為考慮到宋昀又會啰啰嗦嗦，就沒有說出口。

    裴霧寧覺得自己這一個下午都在跟約好一件事，那就是勸自己，他往后退了退，趴在椅子上：“你說值嗎？”

    那邊宋昀很久才嘀咕著出聲道：“這個問題問我？蕭克林想結婚的可不是我?！?/br>
    司機說好了那邊蕭克林來了電話就會通知裴霧寧，他坐在酒店大堂等了很久，百無聊賴之際，卻看到蕭克林被個男人攙扶著從前臺拿了房卡上了電梯，而那個長得不賴的女助理踩著高跟鞋跟在他們身后。

    裴霧寧扣了扣前臺的：“前面那三個人的房間號是多少？”

    前臺的兩個工作人員露出抱歉的笑容：“先生，不好意思，這屬于…………”

    “那個女人是我老婆，她背著我出來跟野男人鬼混，兩個選擇，你現在告訴我房號，我選擇和平的方式跟她解決，第二，我現在馬上找幾個人過來，總要把人找到，發生點什么，我不怕惹事的，見了血我也無所謂的?！?/br>
    到底是多年上位者，氣場擺在那里，裴霧寧五官精致，此刻刻意為之的冰冷和鋒利，壓得人喘不過氣，這番話很快把兩人唬得有些猶豫：“……是3501……”

    “謝謝?！?/br>
    裴霧寧一陣風似的走了，按動電梯的手有些急：“派幾個人過來，地址是…………”

    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側身站在拐角處，那扶著蕭克林上來的健碩男人出來了，但只有他一個人，裴霧寧沒跟他打正面，看著他乘著電梯下去，拿起手機給誰發了什么消息。

    裴霧寧來到3501門前，手握上了門把手，壓低了嗓音敲門：“你好，客房服務?！?/br>
    在第三次重復完之后，一道女聲響起：“你們酒店怎么回事？我根本沒叫……”

    女助理在打開門后，聲音戛然而止在喉嚨中：“裴……裴總……”

    裴霧寧看著她身上穿著酒店的浴袍，接下來要做什么昭然若揭，他兀自走了進去，看見蕭克林頭埋在枕頭里，襯衫扣子被解了一半，皮帶扣也被解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清白不保。

    蕭克林人高馬大地蜷著被子，眉頭皺得很緊，無端有幾分稚氣，裴霧寧過去拍了拍他的臉，扯過被子把他遮了個大半，直起身體看著一旁擺在床頭的小瓶，拿著打量了一圈，對那女人冷聲道：“你們下藥了？”

    那女助理作勢要往外逃，裴霧寧還是先一步抵住了門，沒花什么功夫就拿著一旁用來綁窗簾的綁帶將女人綁了個結實。

    裴霧寧搬了把椅子，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小腹，居高臨下地掐著她的下巴道：“你是誰的人？蕭克曲？還是蕭由鄢的？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然我會考慮把你準備用在蕭克林身上的手段加倍努力地還在你身上?！?/br>
    那女助理在裴霧寧如毒蛇般冰冷的眼神下瑟縮了一下：“我沒有……沒有下藥，小蕭總是今天太開心了，才喝得這么醉了，我……是克曲少爺安排到小蕭總的身邊的，今晚是蕭由鄢讓我來的，她……她說小蕭總只不過是因為孩子才對裴總您這么好，早晚有一天你們會離心的……可蕭總不會一輩子只有那么一個孩子的，如果……如果我……能……小蕭總也不會放任我不管的……”

    裴霧寧聽她沒說完的話，有些諷刺地問：“他今晚真這么開心？跟人一起背刺我就真的很得意嗎？”

    女助理梨花帶雨地點頭：“小蕭總跟克曲少爺說他終于等到這一天了?！?/br>
    裴霧寧盯著她的臉看，的確是一張讓人憐惜的臉，他以前在蕭克林身邊安插人，他都警覺得厲害，不可能就隨便放一個人在身邊，忽然有些荒謬地想蕭克林跟他上床偏愛他前頭的那個花xue，和很久遠以前他說自己不喜歡男人，突然輕笑出聲。

    宋昀帶著人急匆匆地趕到酒店，門是微開著的，房里除了微動的窗簾，有些狼藉的地面，還有床上睡得很沉的蕭克林。

    裴霧寧不見了。

    宋昀手指插進自己頭發，一臉懵逼，沒過多久他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我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