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
酒店的風吹得裴霧寧的頭有些暈,臉也有點發燙,裴霧寧沒收了宋昀拆開的煙盒,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蕭克林跟人談笑風生,他拿出了一根出來,在手指尖玩弄,并沒有馬上點燃的意思。 下午他收到了蕭克林司機的消息,問什么時候要去接他,可以聯系他,隨時都有空過去。 裴霧寧這才回憶起自己在昨晚蕭克林提起某一樁訂婚宴會的時候,他當時說的是,好的,但是他并不太想去。 他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是怎么安然無恙地從蕭克林眼皮底下出逃,要帶的東西很少,他什么也不缺,現在蕭克林在一點點拿回去的行為,他甚至也希望就這么一次就結束了。 有相熟的舊人走到他面前,站停了,似乎誤解了他是缺少點火的工具,抽出口袋的打火機,放在他面前,裴霧寧心想卻在想蕭克林為什么忙,整晚都在應酬,他什么時候能回家,他一不能喝酒,二不能抽煙,只能躲一會,免得有不懂事的過來招呼他。 如果再給裴霧寧一次機會,他應該不太會來,因為在上次匆匆一面之后,紀鄞庭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裴霧寧看著紀鄞庭英俊又風度翩翩,裴霧寧沒接那個打火機,甚至有些焦躁不安地摩挲著那根香煙:“謝謝,我不用?!?/br> “你心情不好?” 在裴霧寧過去三十幾年人生里,能夠稱之為了解他的人紀鄞庭算一個,幾乎在他一眨眼一動作就能讀懂他很多情緒,這也是后來他經歷過噩夢般的事之后,曾經在夜晚驚醒,坐起來看著黑暗的房間發呆,生起過無數想要聯系他的念頭。 不過,那也是過去了。 “沒有,你怎么也在這?” “我母親跟祝伯母這么些年一直關系維持得不錯,”紀鄞庭笑了一聲,“你的那個小男朋友從剛才已經不知道看了我幾眼了,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的?!?/br> 裴霧寧聞言看向蕭克林方向,卻見他迅速地背過身去了。 裴霧寧往后放松地一躺:“當初也沒想過會怎么樣?我之前高看自己了,如今想抽身,恐怕得掉一層皮?!?/br> 紀鄞庭看向他:“他容不下你?” 裴霧寧緩緩開口道:“他是蕭曲連遺落在外面的兒子,他要死了,他那些老部下就找回來膈應我的,那時候蕭家就一直嘲諷我就是個男妻,也沒個孩子,讓我趁早拱權讓人,策反董事會想把我弄走,我氣不過,索性拉他下水,既能有個蕭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也能讓他乖乖聽話,誰知道后來就漸漸失了控,我心慈手軟下不了狠手了,他羽翼豐滿之后似乎也容不下我,這么些年彼此都是暗地里較勁,最近我有些累了?!?/br> 紀鄞庭似乎有些震驚背后他們這不倫的關系,而后才緩緩開口道:“我可以幫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幫你?!?/br> 裴霧寧等的就是這句話:“……謝謝,我挺對不起他的,我對他……做過一些事,以前以為那些事會跟著我帶進墳墓,可是他現在知道了,嘴上不說,心里恨著我,我也就沒辦法再心安理得呆在他身邊?!?/br> 紀鄞庭說:“你對他有感情?” 裴霧寧點頭,坦然笑道:“不然我這么些年留在他身邊做什么?真給他當小媽嗎?” “那你為什么不跟他坦誠講清楚,霧寧,我最開始出國那兩年,就總想問個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今天我都在想,只要你當初告訴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會為了你留下來?!?/br> 裴霧寧只覺得諷刺,他該怎么講,講是他冷眼置蕭克林的母親不顧,在蕭曲連那里阻截了他們的消息,講是他唯恐蕭克林會成為一大隱患,做主將他送去楓城林家的,誰知道那林家一家子的瘋子。 換做他自己,大概率會把這人掐死泄憤。 蕭克林不說,他難道就會不知道他心中的怨氣嗎?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當他心里對他的那點愛消磨干凈的時候,就是裴霧寧一點沒有后路的時候。 蕭克林可是連蕭曲連氧氣管也能淡定拔下來的人,對他這個真正的兇手呢。 裴霧寧露出一個有些自嘲的笑說:“你mama以前說的是對的,我這個人陰險狡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很好,我的確配不上你?!?/br> 紀鄞庭臉上起了一絲疑云:“我媽來找過你?” 裴霧寧把手里的那根香煙折成兩半,卻見紀鄞庭神色有些蒼白得盯著自己,他抬手把額前的碎發撩開:“對?!?/br> 裴霧寧似乎也沒有詳細說下去的打算。 紀鄞庭像是恍然大悟:“她肯定跟你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吧?!?/br> 裴霧寧搖頭,抓起放在面前不斷震動的手機,打開來看,手指停留在蕭克林不斷給他發來的省略號上。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如果她真的那樣的話,我可能不會聽她的話跟你分手,我以前沒孩子的時候也挺不理解的,現在理解了,你mama的確是為了你好?!?/br> 紀鄞庭露出一個勉強的表情:“你真的變了很多?!?/br> 整個宴會廳如今把唯一的光源聚集到了今天的主角上,其余整個四方八角都是有些暗的。 他們默契地沒有再進行一次對話,哪怕是準新郎把臉拉得很長,也沒有讓裴霧寧心情好點,他看著那精心打扮的祝氏千金,腦中卻瘋狂閃過有一天蕭克林也許也會挽著這樣一個女人,突然覺得沒來由的窒息感。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有些逃避地站起身,對紀鄞庭說自己想要出去透透氣。 他穿過人群,肩膀卻不小心撞到一個狀態不太對的的男人。 那是一張一面難忘,很精致的臉,他用很輕的音量說了聲對不起,裴霧寧甚至能感受到他聲音中的驚惶。 他看著那人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邁向舞臺,裴霧寧往前走了幾步,周遭都是暗了,只有舞臺那么一處亮起來,與此同時響起了音樂,他心底生了那么一點怪異,但沒做多想,繼續往前。 突然。 “砰——” “于悸!” “啊啊啊啊……殺人了……” 新娘子應聲而倒,現場的尖叫聲也響了起來,場面一度混亂,裴霧寧腳步頓住,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到,他瞳孔放大,人群就像是收到危險信號的羊群,因為恐懼著那男人身上的槍,亂了。 那開槍的男人被安保按在原地,他身上衣物寬大,只能襯得他本人更加瘦弱,他甚至沒反抗,就扔掉了手里的槍,眼神卻沒從新郎身上移開。 裴霧寧認識那新郎,姓岑,他不顧倒地的新娘,第一動作竟是要帶著那開槍的男人離開,所有人都驚呆了,看著高大英俊的新郎帶著破壞這場婚宴的兇手離開。 裴霧寧直到被撞才從愣神中反應過來,看著那新娘白色裙擺上刺目的鮮血有些反胃,他下意識捂住嘴,突然就被人一把扯過避開人群,蕭克林脫下西裝外套蓋在他身上,摟著他往外走,有些焦急問他“沒事吧”。 裴霧寧呆呆地回頭看了很久,反握住那只手搖頭,回蕭克林:“沒事,我沒事?!?/br> 紀鄞庭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們離開,沒再上前,蕭克林給司機打了電話,那邊很快接了起來,裴霧寧很久都沒有開口。 直到上了車蕭克林才聽見了有些沉重的,來自裴霧寧的呼吸聲。 少頃,蕭克林開口問他:“你還好嗎?” 裴霧寧那股惡心感壓下去一些,說:“還好?!?/br>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 “別怕,”蕭克林說,“那人沒下死手,送醫院及時死不了?!?/br> 蕭克林聲音很低沉,他很不適應最近的裴霧寧如此安靜,安靜到他都覺得無措的地步,以往裴霧寧的小動作很多,獨處一室的時候他習慣趴在蕭克林的身上,或是無辜地逗弄勾引他,對著他笑得得意又恃寵而驕,可這些現在都沒了。 裴霧寧很輕地“嗯”了一聲,兩人靜了一段時間,這也是過去很少發生的事情。 裴霧寧伸手扯了一下領子,余光卻落在了蕭克林的手指上,還是沒有戒指,抬眼問:“那個男人是誰?” 蕭克林看著幾乎要貼到邊緣的裴霧寧,過了少時,說:“岑總的情人吧,大概是一時接受不了,太極端了,祝家可不會善罷甘休的,岑家若是不給個交代,兩家就不是結親而是結怨了,如果岑大少腦子清醒就該知道該怎么做?!?/br> 蕭克林刻意說出了平日里不會出口的話,原本是想讓裴霧寧能引跟他多說幾句也好。 “什么時候能回家,”裴霧寧卻側過身子閉著眼睛,慢慢地說,“我好累?!?/br> 蕭克林頓了幾秒,冷聲說:“你就是對著我不耐煩是吧,剛才不還跟那個姓紀聊得挺歡的嗎?” 蕭克林也很反常,裴霧寧說:“你吃醋了?” “沒有,浪費情緒,你跟他不可能?!?/br> 蕭克林很聰明,他太聰明,所以即使在見到紀鄞庭那些下意識的動作,只是為了宣誓一件事,裴霧寧是他的,單純而已。 裴霧寧睜開眼睛,抿嘴唇,偏頭對蕭克林說:“你覺得剛才那個男人瘋嗎?” 蕭克林點頭。 “蕭克林,我不覺得他瘋,你是不是覺得你跟我有了蕭盼盼,就一定要跟我結婚,沒必要?!?/br> 等了一陣,蕭克林突然說:“我覺得很有必要,外面都以為盼盼是我的meimei,那是我女兒?!?/br> 裴霧寧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你其實傳統得要死,蕭克林,明明一開始你對我特別排斥的,可是在你跟我上床后,有了孩子之后,你就默認了我必須為你守身如玉,默認了我們就綁在一起了,可我不是這樣想的,我從一開始就想要個孩子而已,所以我不想跟你結婚,懂嗎?我想這樣不清不白地下去,就算以后分開大家也很體面?!?/br> 我也怕我一天我也會瘋,而你卻在一邊冷靜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