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情
奚眉所在的出租屋內亮起了一盞燈,被不透光的窗簾一遮,透出一團暖黃的光暈。而正對著這棟樓的新式公寓內,有一戶人家的窗簾也被人默不作聲地拉起,隱約露住了窗邊望遠鏡的模樣。 奚眉本人對此渾然不知,他查看了今天的打賞后,十分快樂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屋子,把亂七八糟的床單和裙子往洗衣機里一塞,就坐在窗前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 他是一位高中實習教師,明天要親自給學生們上一堂課,這還是奚眉第一次正式上課,為此他反復修改了自己的教案,總覺得還有什么地方不滿意。 是哪里不對呢?奚眉咬著筆想,一旁的手機傳來叮叮咚咚的提示音,他拿起來一看,是學校的同事發來的消息。 【陶鴻軒:小眉明天就要上第一堂課了吧,教案準備得怎么樣了?有沒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給你指點一下?!?/br> 奚眉:…… 奚眉并不是很想回,陶鴻軒是學校指派的“前輩”,負責教導他這個新來的實習生,但是奚眉總覺得此人好不正經,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色瞇瞇的,帶著點讓人不適的下流感。 這條信息也是,哪有人快凌晨了才說要提供指導的? 奚眉亂七八糟地想著,他并不是很想回,但是陶鴻軒的消息還是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 【陶鴻軒:不會吧,我們小眉居然睡這么早的嗎?第二天就要上臺講課了,你不會緊張到偷偷在被窩里哭鼻子吧,哈哈?!?/br> 【陶鴻軒:真睡了呀?】 【陶鴻軒:[語音通話]】 奚眉被突然跳出來的語音請求嚇得一個激靈,差點把手里的手機丟出去,他強忍著不適沒有再去管手機,裝出一副自己已經睡著的假象,反手就給陶鴻軒的聊天窗口設置了免打擾。 明天再拉出來吧,他沒所謂地想,學校安排的老師不如意,可他也沒什么辦法,在這個學校實習滿三個月就能換學校轉正了,在拿到實習工資之前,還是先忍上一段時間。 奚眉點開手機里的銀行短信,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余額,方才那點快樂頓時煙消云散。 【銀行余額:本月還款 2867 元,欠債還余 35,876,2 元】 奚老師,道阻且長啊。 他深深嘆了口氣,整個人都伏在桌面上,低垂著腦袋在教案上寫寫畫畫。從窗外望去,只能看見小半截的人影突然矮了下去,似是一蹶不振般歪斜了兩下,隨后又搖搖晃晃地半直起身不動了。 ** 夜色深沉,此時已經逼近凌晨三點,奚眉裹著一件單薄的襯衣去了陽臺,被夜里的涼風吹得直抖。他瑟縮著掛起手里洗好的床單,踩著凳子試圖把睡裙也掛好。 這房子的陽臺有個很高的金屬桿,奚眉的晾衣桿壞了,導致他最近都得踩著小板凳,再踮個腳才能成功把衣服掛好。 他在心里第無數次對自己說:下次一定去買新的晾衣桿。 他熟練地踮起腳,襯衫下擺順著動作被迫上提,幾乎遮不住圓潤的半截屁股,一抹白色的布料忽上忽下地在兩瓣渾圓上滑動,偶爾被風一吹,就軟綿綿地貼在那截細腰上,肆無忌憚地露出股間隱秘且擁擠的溝壑來。 奚眉仗著自己骨架小、身材瘦削,每次都喜歡買大號襯衣當睡衣穿。殊不知一提腰連屁股蛋兒都漏了半截,明晃晃地漏在外面勾人。 他被凍得直夾腿,匆匆忙忙掛好手里那點布料就往回走,收拾好東西關門時,奚眉卻突然發現對面有扇窗戶正半開著,正對著自己的陽臺。 那扇窗戶旁邊,好像有什么…… 奚眉瞇著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那窗戶黑洞洞的莫名有點滲人——也許就是戶主忘了關窗戶吧,他亂七八糟地想,決定不去管那么多,嘎吱一聲合上了陽臺的門。 四下又重新恢復寂靜。 片刻后,若是奚眉還在這里,定會發現那扇無人的窗戶后騰起了一點橘紅色的光,些許輕薄的煙霧飄飄然順著窗口飛出去,緊跟著探出窗外的,是一只半纏著繃帶的手。 這只手在窗口比劃了一陣,似乎是在丈量著什么距離,又似乎只是主人隨意換了個夾煙的手勢。 不知何處蕩起的風吹遠了這點淺灰色的霧,也順勢刮開了奚眉晾在一起的衣服,他方才踮腳擺弄了半天,其實也只是為了擋住那條丁字褲,沒想到才離開不久,就被作亂的風掀開了這點遮遮掩掩的小心思。 丁字褲在風里飄飄蕩蕩,那只手剛巧也在此刻停住,扣著窗沿散漫地彈了兩下煙身,似乎是被某件有趣的東西吸引了注意,連敲煙的節奏都同擺動的幅度一致。 一下、兩下。 暗紅的碎屑自空中落下,浮動在指尖的橙色光源很快燃燒殆盡,一陣微風不著痕跡地帶走了窗邊最后一絲煙味后,便再也闖不進那扇窗內了。 暗沉的、寂靜無聲的窗戶被人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 布滿著小碎花的陳舊窗簾被人一把掀開,素白的雙手猛地推開有些卡頓的老式窗戶,窗戶后的人影連看一眼窗外春景的時間都沒有,匆匆竄去了陽臺,幾分鐘后又竄了回來。 人影是奚眉。 倘若他像往常一樣在推開窗的時候伸個懶腰,好好浸潤一下大自然清新的空氣,他也許會發現昨晚黑洞洞的窗口居然到現在都沒有關,但身兼數任又忙活到半夜的奚老師實在沒時間了,現在離上課還有十八分鐘,他得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學校趕。 “日子沒法過了?!?/br> 奚眉挎著帆布包往樓下沖,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嘴后叼住了吐司,趕著去上課的路上還不忘吃口早餐。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大門時,嘴里的吐司剛好沒了一半。 他遞上工作證,等著保安放行。旁邊幾個遲到罰站的學生狐疑地盯著他看,對奚眉證件的真假頗為懷疑,他們嘀嘀咕咕地湊在一起商量證件造假的可能性,還沒談出個所以然來就挨了一個腦瓜崩。 樹蔭下偷偷摸摸躲懶的風紀委員不知道從哪兒躥了出來,剛巧撞上他們的密謀。戴著紅袖章的路星越氣不打一出來,一人賞了一個爆栗。這些學生翻墻染頭翹課打游戲也就算了,連奚老師也敢編排。 他收回手垮起臉,鄭重地教育這幾個小毛頭:“怎么說老師呢?工作證還能有假?奚老師來這兒都快一個月了,還認不出來?” 一旁的奚眉目光訕訕,他只是來了一個月,沒被學生認出來很正常吧? 路星越才不管,他屁顛顛地走到奚眉旁邊就要幫他拿包:“小奚老師,我送你進去吧?” 后面幾個五彩斑斕的小毛頭跟見了鬼一樣,紛紛對路星越投來“鄙視”“狗腿”的譴責目光,結果風紀委員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嗖地回過頭剜了一記眼刀。 小毛頭們不說話了,站在原地畢恭畢敬地目送二人離開。 旁邊多了個人,奚眉也不好意思再把吐司拿出來咬幾口,但他剛剛劇烈運動過,此刻還在微喘著氣,連臉頰都被日光曬得薄紅,透出一股子撲面而來的熱氣。 路星越之前站在樹下乘涼摸魚,還覺得蠻涼快的。這會兒看了幾眼奚眉,也覺得渾身莫名燥熱起來,這個年紀的少年本就血氣方剛,他早上起床的時候已經來了一發,沒想到現在又有點躍躍欲試了。 晨勃還會殺個回馬槍嗎?他腦子里亂糟糟地想,眼神從奚眉的臉上飄到衣領,又做賊心虛地挪開了目光。 小奚老師皮膚好白啊,聞著也有一點香,好想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洗發水哦。 “嗯?我用的就是普通的,大概是桃子味的吧?!?/br> 路星越嚇了一跳,剛剛一不留神把心里話問出口了,還好小奚老師沒發現!他心里忐忑不安地想,那要是問一下奚眉他早上會不會晨勃呢…? 奚眉安靜地走在一旁,雖然他并不知道為什么身邊的高中生會對自己的洗發水感興趣,但還是秉承著老師的職業cao守回答了。小孩子嘛,好奇心重一點也正常。 頗有職業道德的奚老師并不知道一旁的高中生想和自己探討晨勃的問題,此時離早讀下課還有八分鐘,奚眉和路星越一路并行,很快站到了教師辦公室門口。 奚眉道了謝,正打算和路星越說再見的時候,突然被身后襲來的一股大力撞得重心不穩,整個人都往前撲去—— 尖叫聲被悶在了喉嚨里,奚眉驚魂未定地摔在路星越懷里,面前的高中生穩穩地接住奚眉,下意識地就一把摟在了懷里。 手里的分量很輕,方才勾得路星越心神蕩漾的那點甜香此刻就在他鼻尖下,爭先恐后地望他鼻子里鉆,小高中生覺得鼻尖有點癢,卻還是手忙腳亂地先把懷里的奚眉放好,一低頭兩人鼻尖幾乎都撞在一起,他忽然有點結巴,明明還戴著神氣的紅袖章,講出來的話卻沒了幾分鐘之前的底氣。 “小奚……奚老師,沒事吧?有摔疼嗎?我身上會不會有點硌啊……” 奚眉極為窘迫,他推了推路星越的手臂,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沒事,謝謝你?!?/br> 他低了頭,路星越看不見奚眉此刻的神情,只瞧見了一截泛粉的耳尖,還沒等他再開口說點什么,一道略顯尖酸的話音突兀地插在了二人中間。 “喲,這不是我們奚老師嘛,一大早就在門口和學生勾勾搭搭的,平時看不出來你這么受歡迎???” 方才推了奚眉一把的陶鴻軒此刻站在門口,目睹了全過程的他把怨氣幾乎寫在了臉上,昨晚奚眉沒回他消息,把陶鴻軒氣了個仰倒,他自詡青年才俊,顏值和名氣都在校內數一數二,偏偏奚眉這個不長眼的實習生處處給他甩臉子。 他冷著臉,把奚眉從上到下審視了個遍,本想著給他點顏色看看,再順便做些英雄救美上下其手的好事,沒想到卻被一旁的臭小子壞了事,路星越家世顯赫,他自是不敢得罪,但奚眉小小一個實習生,還不是任他拿捏? 想到這里,陶鴻軒冷笑出聲:“你啊,作風這方面真得好好改整一下,就算我愿意給你的實習寫個好評價,那也不能任由你敗壞我們學校的風氣啊,小奚,你說——是不是???” 奚眉氣得微微發抖,無意識地捏緊了路星越的手臂,他剛剛被嚇了一遭,現在怒氣上頭,一雙含情眼里騰起薄薄的水霧,似是下一秒就要沁出些許濕潤來。 陶鴻軒看得嘴里發干,恨不得此刻拉著奚眉的是自己,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路星越,對著后者沒好氣地說:“站在這兒干什么,還不回去上課?” 路星越心里翻了個大白眼,面上還是掛著燦爛的笑容,他頗有禮貌地回話:“陶老師,我怕奚老師在這兒被人欺負,還是我送他進辦公室吧?!?/br> 陶鴻軒沒想到自己會被堵回來,他瞪著眼:“你什么意思?我欺負奚眉?一個實習生?” “怎么會是陶老師呢!陶老師對奚老師可照顧了,一來就熱情歡迎奚老師,還叮囑奚老師要守師德守規矩,天天盼著奚老師好,哪兒有欺負奚老師的道理!我們可都看見了?!?/br> 路星越笑得極為真誠,下課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響過了,此刻走廊內聚了三三兩兩吃早飯的學生,正好奇地把頭往這邊探。 他彎下腰,悄悄和奚眉咬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偷偷安慰他別怕,隨后直起身板對上陶鴻軒:“陶老師,您看都下課了,奚老師還趕著上下節課呢,把主任鬧來就不好了,您說是吧?” 陶鴻軒又是冷笑一聲,他沒回話,轉身把辦公室的門“砰”地一聲摔上,算是暫時放過了奚眉。 奚眉被這么一堵,氣都氣了個半飽,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路星越道謝,要不是路星越在這兒,他今天指不定得被刁難到什么程度,上次陶鴻軒就已經十分下流地問他有沒有下面的照片了,奚眉雖然打著太極地揭了過去,卻也經不住三番五次的性sao擾。 路星越似乎是看出了點什么,但沒打算在這種場合問奚眉,他把手里的東西還給奚眉,安撫了他幾句“以后他再欺負你你就找我”之類的話,給奚眉留了幾分鐘準備的時間,就匆匆跑回教室了。 奚眉自是不打算求助于一個高中生,就算路星越知道了,又能改變什么呢?他懨懨地垂下腦袋,心里不住地擔憂路星越會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被記過。 陶鴻軒sao擾他沒關系,要是連帶著禍害了其他人……奚眉咬了咬下唇,踩著上課鈴進了教室。 ** 一堂課上得勉強順利,奚眉有些緊張,但禁不住后排的路星越十分捧場。身高腿長的高中生眼眸亮晶晶地聽著奚眉講課,就連肩上的紅袖章都有幾分熠熠生輝的意味。 奚眉下了課,慢吞吞收拾好書本,狀若無意地走下講臺,趁著周圍的學生都出去了,他敲敲路星越的桌子,說晚上想請他吃飯。 路星越表面上裝作收拾東西,背地里偷偷地勾弄奚眉放在桌上的指頭,他輕快地說好呀好呀,恨不得連課也不上了,搖搖尾巴就想跟奚眉走。 然后被萬惡的上課鈴摁在了原地。 奚眉只是笑,從教室后門閃出去。青澀的小老師捧著幾本書,偷偷地在沒人看見的角落里給路星越比劃著手勢,還做了個略顯夸張的“我等你”的口型,把路星越勾得頭腦發暈,差點以為他們是偷偷摸摸談戀愛的小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