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哥哥。每次我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在深夜里，在街上駛過汽車的空曠聲音里，我閉上的眼里就會浮現出哥哥的面孔。那張臉冷漠又安靜，目光藏在鏡片后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哥哥。就像有另一個我，打開那扇房門，站在哥哥的床邊，低著頭，在黑暗里瞪大眼睛，要一切都盡收眼底。我一邊呼喚著他，一邊撫摸著他的身體。我想象那張睡眠的臉微微皺起，像做了一個不順心的夢，但不久后便在我的撫摸下安詳地舒展開。干花瓣浸入水中那樣舒展。

    我摸著他，親吻他，手深入他溫暖的衣服下，摸遍他全身各個角落。我和他接吻，我進入他的身體，我在使他搖晃。

    “你好，我叫阿西?！?/br>
    第一次見面，哥哥如此嚴肅正式地對我進行自我介紹，就像因工作關系而例行打交道的大人一樣，那年他才九歲。那一餐飯，他似乎只對我說了這么一句話。

    “我是阿維?！?/br>
    我咧開最擅長的笑容，熱情地回應他，手觸碰到他的手，感覺有些冰涼。穿太少了吧，我想。眼前安靜的哥哥穿著白色的襯衫，扣子扣到脖子，咖啡色吊帶褲一絲不茍，短發搭理得很干凈。

    mama和新爸爸在餐桌上說話，兩人之間該說的話早就在私底下約會的時候說完了，桌面上的話題幾乎都圍繞著我和哥哥。mama打扮得很美，新爸爸的藏藍色西裝看起來很貴，但我的目光卻始終放在哥哥身上。我一瞬也離不開他，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清楚是那天餐廳里舒緩的古典音樂，還是燈光有點暗有點迷離，哥哥瘦削窄小的肩背挺得很直，不刻意的自然的直立，手握筷子的方式很漂亮，吃飯細嚼慢咽，小口小口，就像在彈鋼琴一樣。指尖每一個鍵都按在我的心跳上，奏出的旋律使我聽不到其他聲響。彈鋼琴的哥哥，吃飯的哥哥，吞咽的哥哥，哥哥。

    哥哥總是閃避我的目光，他不喜歡跟我對視，我說話的時候，他就盯著一桌的菜，也沒有任何想吃的念頭，我不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才趁機觀察我。我在余光里捕獵哥哥的目光。

    mama婚姻破裂的那些年，總會拉著我講關于一輩子的事情，她說要過一輩子的人，必須是自己愛的人，否則生活里用愛填不滿的空就會被一地雞毛填滿。

    愛是什么呢？我只知道喜歡，我有喜歡的玩具，喜歡的動畫片，喜歡的朋友，喜歡的零食，我愛爸爸mama，但他們不會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因為太老了。

    新爸爸帶我們一家去海邊玩，那天陽光晴朗，天空是牛仔褲的藍。在沙灘上，我逗了一只沒有栓繩子的金毛狗，它追在我身后想要和我玩耍，我跑向哥哥大聲呼喊：“哥——哥——”我想讓他也一起加入，和我們一起玩。誰知哥哥大驚失色地拼命奔逃。

    “哥——！”我想讓哥哥別跑。

    哥哥似乎在意到了我，慌張地糾結了一陣，轉而沖向我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向前拉。我望著哥哥奔跑的背影，手臂傳來緊緊的抓力，搖動的肩膀和纖細的骨架，風吹進純白短袖鼓起來像白色的鴿子飛動。

    “哥哥?！蔽以谝庾R里發出聲音，不知道嘴巴有沒有同步。心在陽光和風中跳動。

    我覺得一輩子這樣跑下去也沒有問題，跑到死也沒關系。

    我跟著哥哥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吃飯，坐在爸爸車子的后排，穿著mama買的同款衣服。哥哥依然不夠熱情，我想和他玩，他總是拒絕我。他的品味很古老，喜歡一堆樂器組合而成的音樂，獨處的時候經常捧著本外國人寫的書，他還會拉小提琴，我最喜歡他拉小提琴的樣子了，即使跟鋸木頭一樣，我也喜歡看。

    就是這樣的哥哥，和別人都不一樣。他是那么特別，我很崇拜他，他讓所有人都淪為普通人。

    但是哥哥不喜歡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有很多朋友，周末經常被朋友約出去玩耍，再長大一點會一起唱歌、吃飯、聚會，生活在熱鬧的世界。等大家走后，回到自己的住處，有時候會感覺之前度過的時間空空的。不想聯系，不想游戲，不想聽歌，忽然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這種感覺如同待在醫院候診室掛號排隊，在車站等待公交車，跟團旅行，便利店門口等雨停。就像那樣，空空的沒有著落。

    那時我會經過哥哥的門口，猶豫著敲不敲門，房門總是關著的，里面安安靜靜。哥哥在干什么呢？好想知道。

    我對哥哥的了解不多，他不愛開口講自己喜歡什么，我只能通過我的觀察去了解哥哥。

    陰雨天的時候，哥哥偶爾會在陽臺呆呆地看雨，雨絲飄到他的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微微瞇起的眼睛顯示出他很舒適的心境。

    我蹲在陽臺的玻璃門邊，涼意滲入我的后背。我捧著蜂蜜柚子茶，抬頭靜靜注視著看雨的哥哥。茶杯里的芳香仿佛是從哥哥身上飄過來的。我想聞一下哥哥，就聞一下。

    “哥哥，你喝嗎？”

    我捧著茶杯來到你身邊，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你周圍的空氣，雨水、蜂蜜、柚子、葉綠素、柔順劑芳香，就像一團神秘夢幻的霧在我體內漸漸散開。

    青春期的第一次夢遺，哥哥就在我的睡眠里，那時候我于黑暗中閉上眼，意識里就浮出雨中陽臺，哥哥身上的幽香，那冒著冷氣的側臉漸漸潮濕，變得溫和起來。在黑暗的掩護下，我情不自禁地做起了不可告人的事情，屏息想象著隔墻之外安靜熟睡的身體。被褥里是溫暖的，手腳是溫暖的，眼皮下是收斂傲慢的眼眸。我的手伸進溫暖的褥子里，如同伸進兔子冬眠的洞xue，從脖子摸到起伏的胸脯，有心臟在健康地跳動，再摸到柔軟的腹部，再往下。

    我想象著哥哥薄而濕潤的嘴唇微微張開，身體像狂瀾上的小船，不可控地上下搖晃，他紅著臉，用濕潤催情的眼神乞求我——還想要，嘴里卻哭泣著喊——不要，不要。

    我的動作連同呼吸急促了起來，嘴里輕聲呼喚著哥哥。

    哥哥。親愛的。

    哥哥。親愛的。

    哥哥。親愛的。

    每一句哥哥，就是一聲親愛的。

    我好像愛上我哥哥了，好愛他，好像要他。

    但哥哥不喜歡我。不，哥哥不是不喜歡我本身的存在，只是不喜歡我是他的弟弟。

    我知道哥哥他是個怎樣的人，因為我一直在觀察他。

    他沒什么朋友，因為他的思路和別人常常不在一個頻道上。當朋友再也沒來找他時，哥哥的眼神變得冷淡下去。別人希望哥哥先開口，但哥哥卻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在回避，他害怕交流，害怕無法回應別人的熱情，他難以打開自己的內心，自以為內在空空如也，沉默太久了連自己都會忘記掉聲音。

    但是哥哥并不空洞，哥哥仰頭望著雨天發呆的時候，因為流浪犬的熱情而受到驚嚇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書桌邊的時候，我籃球得分受到被同伴祝賀時看向我的時候，你眼中都有流露被封閉起來的情緒，你自己不知所以，但我心中有數，我都看在眼里。哥，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更會去在意你的感受，更想讀懂你。

    你討厭我的存在，你因我而不安。因為我擁有你渴望的，你無力面對而去逃避的，你假裝不在意的。你以為那是成績，是天賦。哥，你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你什么都不懂。

    你連愛都不知道，愛是一種習慣。我的存在令哥哥不安，所以我要讓哥哥習慣我。

    習慣是一個比想象中更致命的行為邏輯，性格是由習慣形成的，人生也是由習慣運行的，只要你習慣了我，就會難以逃脫我，我要讓你習慣我的身體，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我于你的意識里、睡里夢里，你的生命里。

    我想讓哥哥幸福，給他快樂，我想和哥哥永遠在一起，我不想只是哥哥的弟弟，我能是很多身份。人類的身份不難道都是人類自己加上去的嗎，為了使人類社會更有秩序地生存。但是，我和哥哥在一起會妨礙到人類嗎？不會的，人類總是自己給自己加上禁錮，卻總為禁忌的事情深感著迷。死亡、罪惡、危險、不倫。

    或許哥哥會覺得我是變態，但我覺得不是。我不是因為你是我哥哥才愛你，哥哥的身份并非如此重要，你不是我哥哥我也愛你。

    我想要你的全部，給你幸福，我要牢牢霸占你的每一個春秋冬夏，直到臉上被刻下紋路，里面也有我的痕跡。

    我愛哥哥是一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