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幼時母親曾帶他到近外太空去看星星。那些遠看時明亮無比堅貞閃爍的星星，近看時，卻是一片荒蕪，裸露著灰色的土石和巨大深坑。上面空無一物，連氣體都瘠薄。張斐不明白為什么這樣的星體可以發出光亮。后來母親去世，他被舅舅帶著，站在醫院的病房前，也再沒有人帶他去看過星星。

    時針一格一格地往前走著，或許每一顆星的運轉速度不一樣，小時數也不相同。但廣義上，同一宇宙維度間的時間流速是一樣的。他慢慢翻過那些跳動的電子日歷，不再需要記錄日月星辰的出沒，人們就可以記錄時間的流逝。而他躺在了病床上，看著潔白的天花板，才發覺時間的線條已經走到了這個節點。他今年十八歲了，離開了玉衡星，來到軍校讀書，母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軍醫拿著病床記錄來到他身邊，說：“醒了？”

    “肩膀脫臼、生殖道撕裂、多處軟組織挫傷……或許還有，一點輕微的骨裂?！?/br>
    張斐稍微動了動身體，覺得嘴唇干裂無比。身上都是一股處理過后的消毒液味道。那些隱藏身體各處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他虛弱地撐起了身體，看了看周圍，只見白色的簾子，和戴著口罩的醫生。

    “你要去哪！”醫生問道。

    張斐翻身下了床，可他沒能支撐多久，赤著的雙腳冰冷無比，就摔在了地上。

    軍醫無奈地看著他。Beta摔下去時還扯到了簾子，差點沒把那潔白的防護簾扯下來。他過去把beta扶了起來，推到床上：“病號別亂跑?！?/br>
    一個胖乎乎的醫療機器人走過來，拿出一根長針。軍醫按著張斐的手臂，機器人便把注射藥液的枕頭扎進去了。張斐記憶有點混亂，他看這個醫生，是入學時見過的那個體檢的軍醫，問：“我在哪里？”

    “醫務室?！贬t生說。他白大褂的胸口上掛著一塊名牌，寫著蘭斯。

    這是一間狹小而簡單的治療室。如同被雨水打濕了的碎片一般，張斐記憶中那些片段逐漸清晰起來。下頜回想起因恐懼而咯咯打戰的驚慌，他記得暈過去前他最后一面見到的是……張斐又開始掙扎起來，他仿佛想竭力逃離那病床構成的泥潭：“我要……我要告發他們……我要上報給學校！我要退學……”

    “別亂動?！避娽t說，“小心針頭斷了扎在手臂里?！彼褟堨嘲粗?。而仿佛軍醫的手臂真的有什么魔力一般，抑或他注射的藥物起了作用，張斐被壓著躺在了床上。軍醫淡淡地說：

    “你不能退學?！?/br>
    “什么！”

    “我以為你們都記得呢……新生進來，要簽一個，記得吧？”

    “那是什么東西——??？”

    軍醫又轉過身去，說：“我會給你注射一些消炎的藥物……連同人體生長因子，躺個一晚上，應該就差不多了……”

    張斐抓住軍醫的袖子，說：“你剛才說的……是？”

    軍醫嘆口氣，拿開張斐的手，說：“就是說，只有軍理開除你的權利，沒有你炒了它的權利，明白了吧？小朋友。餡餅不是那么好吃的?！?/br>
    “怎么可能！難道我連離開的權利都沒有嗎？”

    “抱歉，沒有。除非你想擔上幾十萬的違約金，以及星際監獄的服刑?！?/br>
    軍醫把張斐的手臂放進被子里，又給他調了調輸液的速率：“先別想太多，在我這里養養。軍理花那么多成本培養你們，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吧？最低服役六年起跳，沒到期你是無法離開的。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宿舍去?！?/br>
    “……”張斐恍惚了，他原以為這就是低谷了，但沒想到低谷下面還有更深的淵流……他更深地恐懼起來，難道他連離開的自由都沒有嗎？“不！別送我回去！”他急切地抓住想離去的軍醫，想詢問更多的訊息，他到底能不能退學，施暴者能不能被懲罰，對方卻像一朵云一樣輕輕地飄走了。張斐的手臂垂落了下來，然后昏沉沉的，眼皮開始打架，又進入了睡眠。

    修復身體的藥物開始在他血管內起作用，卻無法修復他的夢境。

    他的身體軟綿綿的，萬千思緒卻都在掙扎。在混沌的大腦中，無數陰森恐怖的幻象在爭斗，有極艱澀的嘆息，極心冷的凝視。他又想起那些個alpha把他砸到地上的瞬間，對方在他身上發泄著欲望，丑陋地喘息著……他怎么逃也逃不掉，胳膊像藕節一樣被擰斷，他快要爬出那扇黑暗的大門了，結果一個人影又出現在門框里，擋住所有光線，然后——

    “啊——！”

    張斐醒了過來。胸口喘不過氣，他艱難地呼吸著，眼前的光線昏暗，他恍惚發覺已經換了個地方。張斐擦了一下頭上的冷汗，動動身體，他好像睡了十幾個小時，狀況已經比之前好了一些。他的眼珠子活動著，然后認出來，他回到了——

    宿舍里。

    又重新是噩夢中。

    而更讓人驚愕的是，最讓他害怕的人，就坐在他床邊。

    “不??！”張斐大叫道。他的身體猛地向上縮去，一下子撞到了架床上。但他都感覺不到疼了，只看到戕害他的人和以前一樣坐在他床邊，連表情都是一樣的?！皾L開！滾開！”張斐把自己的身體縮進角落里，又藏到被子底下，但alpha信息素的氣味仍縈繞在他身邊，虎視眈眈，像一只猛獸。他怎么也想不到，軍醫竟在他睡著的時候，把他送回了宿舍。

    “我要告發你們……”beta說。

    蔣旭坐在床邊，隱隱有點生氣。軍醫把beta送回來后，又說了些他的事。他按上beta的肩頭，對方的身體在顫抖。原本他還有一點點愧疚，因為傷了對方……但現在，他惡聲惡氣地說：“好啊，你試試，你看學校會不會理你！”

    Beta露出一雙帶點驚恐的眼睛，透明的，帶點琥珀一樣的底色?！半y道，就讓你們這些罪犯……”

    “你應該知道你為什么會被招進軍校?！?/br>
    蔣旭第一次學會放松一點聲音，但聽起來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以后，我們就是你的保護者，你乖一點，聽話，不要和別人勾勾搭搭，不會有人欺負你……”

    張斐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不可能！”

    他怎么會接受一個施暴者做保護的人！蔣旭胸口那股氣又提了起來，他握著手掌，覺得胸腔中那股沖動仍未完全消解。他原本是不想和beta有什么牽扯的，但既然碰了……在軍校期間，保護他一段時間也就罷了。他艱難地再吐出第二句平和的話：“你到底想怎樣？”

    “你們做夢！”張斐說，“強jian犯、殺人犯、暴力狂、食人魔……”他把一切知道的罪惡詞匯都往上放，但身后卻有一雙手托住了他。

    “我絕不會要什么保護者！”

    “小斐——”一個溫良的聲音出現在他耳邊。

    張斐的身體僵硬了，顧時予從后面輕輕托住他，說：“小斐，我們這也是為了你好?！?/br>
    蔣旭忽然冷笑，他拿出一塊芯片，插在光腦中，然后半空中出現了許多畫面。那都是昏迷狀態下的beta、欲望中的beta、被人開發身體的beta……他破損的口唇，沾染的白液，被大特寫的下身，甚至還有動態，受傷的身體，哀鳴的哭泣……張斐伸手去搶那個光腦，卻被輕而易舉地躲開，蔣旭說：“你盡可以搶，反正有備份?！?/br>
    張斐覺得從里到外都發寒起來，顧時予輕輕擁住他：“別怕，小斐，我們不會泄漏出去的?！?/br>
    “但是如果你想做點什么，那就不一定了。你想讓全校人看到你yin蕩的樣子嗎？”蔣旭說。

    張斐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覺得身上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幾乎要窒息而死。他仿佛濕淋淋地墜入水淵中去，向上望著黑色的月亮，而那兩個推他入井的人，依舊坐在井邊看著他，笑看掙扎。他無力地垂下頭顱去，覺得從身體的空腔處，已經涌上來一股虛無。他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冷了又熱，熱了又冷，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們……要我做什么？”beta艱澀開口。

    “很簡單，小斐，我們還和以前一樣?！鳖檿r予說。

    “你只能和我們在一起，但也不會有別人碰你。如果別人想分一杯羹……先過我們這一關?！笔Y旭說。

    像一件戰利品，實力的象征。非為獨占，只為炫耀。

    張斐抬起頭來，眼睛很清亮。他沾著汗珠的眼睛看兩個alpha，很清晰地說：

    “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