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綁架
飛行器離開了擁擠的人群,來到夜宵一條街上,這里的氛圍才正常了些。沒有了那些情緒高昂的人群,只有大快朵頤和大聲聊天的食客。推杯換盞間,氛圍是熱鬧又充滿煙火氣息的。剛才人群的憤怒,仿佛隔得極遠。 路過胡姐的攤子,張斐帶著小暾打了聲招呼,順便聊了幾句?!昂?,好久不見了,最近生意怎樣?” 胡姐看到小暾,先是笑成了花,雙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說:“就那樣吧,馬馬虎虎,你們也看到了,隔壁街區鬧得那么厲害,人流都比以前少了?!?/br> 莊涵說:“什么時候才會消停下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我老公是小老百姓,哪兒懂這些……現在就想著,我兒子什么時候能考上個好點的中級學?!?,地租又漲了……”胡姐說。 和胡姐閑聊完幾句,張斐就到自己店里去了。聽聞老板要大駕光臨,店員小方早早做好了準備。一早就留下了最好的位置,擦得干干凈凈,還特地給小暾準備了兒童套餐。 張斐和莊涵坐在窗邊,這里視角最好,看得清外面發生的一切。夜宵一條街坐落于天刑中央艦橋附近,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高聳入云的鋼鐵長臂,和一字排開數百條軌道。在夜空的云氣中,無數的信號燈在閃爍著。這里日夜不停,??恐鵁o數從外星飛來,又從此處出發的搭載貨物或旅客的運載艦,像一塊無時無刻不在接收數據的中央處理芯片。 張斐和莊涵吃了一半,樓上又跑下來個穿著白裙子的長發姑娘。她身材微胖,抱著個熊娃娃,見到張斐他們,就吃吃地笑著:“張、張……” 小方見了,連忙過來拉住她:“菲菲!你怎么出來了!我不是讓你乖乖呆在樓上嗎?” “不嘛、不嘛……我要玩……”小方的meimei,方菲,正扭著身子,不愿回樓上。她是個智力有點問題的姑娘,一直要小方照顧著。所以小方一直在這邊看著燒烤店,順便可以照顧住在樓上的meimei。 這時候店里的客人也不那么多了,小方又哄不住meimei。她一直被關在屋子里,也很煩。張斐說:“讓菲菲在門口透會氣吧,她就在這附近玩,不會走遠的?!?/br> “老、老板……”方菲又笑了。 小方,方慎,這才有點不好意思了。但的確,方氏兄妹在這條街上住很久了,附近的人也都認識,方菲不會走遠。雖然老板早放話,讓他可以一邊照顧店一邊看著自己的meimei,小方責任心也很強,不忍心影響老板的生意,多數時候還是把meimei關著。畢竟人這樣好,放心把一家店交給他,又容許他智力有問題的meimei同住這里的老板,不多了。 所以小方對meimei說:“菲菲,你就在門口玩,不要走遠哦!” “嗯嗯!”方菲應了一句,就抱著娃娃跑到門口去了。小方看了meimei幾眼,確認她只是坐在門口,數來來往往的飛艇,又自言自語后,便把注意力移回了店內,雖然食品都由機器人負責制作,他還要注意照看客人的需求。 張斐和莊涵把剩下的食物吃完了,準備回去休息,忽然又看到窗外的人群發生了sao亂。似乎許多人同時朝著艦橋的方向跑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有點人心惶惶的感覺。這時,店內許多人的通訊器上突然同時發來了最新的消息提示。莊涵打開便攜光腦,光屏上便展露出最近一則新聞,莊涵把那則新聞讀了出來: “艦橋上有人準備跳樓……” 莊涵打開了一個視頻片段,在搖晃的背景中,一個中年男子在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什么:“崔炎!我為工廠工作了二十三年!你就這樣把我一腳踢開……” “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沒了收入,我們全家都要喝西北風……” “你只顧一己私利,罔顧我們工人死活!” 那人情緒極為激動,手里還挾持著些什么,他站在軌道的邊緣,下面就是幾千米高的塔樓,高空的狂風隨時可以將他的身體吹落,但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只在發出瀕死的吶喊……而在看清跳樓男子手中挾持的那個白色的人后,張斐和莊涵不由得同時站了起來。 “菲菲!”小方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店,卻發現,原本乖乖在門口玩耍的方菲,已經不見了。他當時腿就軟了下來,癱倒在地上。而新聞視頻上,被那個跳樓男子挾持在手中,正不斷驚慌掙扎的白衣女子,正是剛跑出去的方菲! 張斐把小方扶了起來,說:“先別慌!別慌!我們去救下菲菲!” 小方眼淚已經出來了,死死抓住張斐的手臂:“菲菲、菲菲……老板求求你,你一定要把她帶回來,我只有這么一個meimei……” 莊涵跑了回來,一頭汗,說:“老板!那邊圍的人太多了,糾察隊已經把現場封了起來,我們過不去!” “那人好像是個被裁的雇員,沒了工作,就想報復政府……” “走!我們找個附近的高樓,先上去看看!”張斐說。 他們找了個附近最高的樓,直接爬上最高一層,在樓頂上,架起瞄準鏡,才看清坐在艦橋上挾持人質的抗議者。他身邊已經圍起數個糾察隊的飛艇,但顧及抗議者手中的人質,一直未能動手??棺h者又哭又笑,搖頭晃腦,精神似乎已經不正常了,仍在不斷喊些什么。他手里的人質,方菲,也一直在因害怕尖叫,中年男子嫌她吵,又一直掐著她的脖子。毫無保護措施的艦橋上,兩個人搖搖欲墜,有隨時往下掉的趨勢。 張斐說:“莊涵!你開上飛行器,到附近去看!我要隨時掌握最新的情況!” “好!”小莊馬上跑出樓,去開啟老板的飛行器,到最近之處觀察情況。而張斐又說:“小方!你把我的槍拿來!” 小方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聽到張斐說槍,還不知道是什么,恍然反應過來后,才知道是要他去拿張斐放在這里的狙擊槍。小方連忙連滾帶爬地跑下樓,下樓的時候,還摔了好幾跤,但他鼻青臉腫了,也不覺得痛。找到老板的狙擊槍后,小方又以自己平生未見的速度,哭著跑上樓拿給張斐,手都一直是顫抖的,根本無法思考。 張斐拿過那把重得一逼的狙擊槍后,還穿著一條大褲衩,就馬上趴了下來,架好兩腳架,透過瞄準鏡望向幾千米外的挾持者和人質。他們的身影不斷交疊著,如果貿然射擊,可能人質和挾持者都會死;如果一擊未中,發現攻擊的挾持者會馬上憤怒,從而做出更過激的行為。他現在已經不斷掐著方菲的脖子,方菲的生命危在旦夕,如果糾察隊不能及時將挾持者安撫下來,時間拖延下去,方菲隨時會死去。 耳麥里傳來莊涵的匯報聲,他的聲音也在顫抖:“老板,那挾持者情緒很激動,根本聽不進去軍方的勸告……” 即使通過莊涵那邊的收音,張斐也可以清晰地聽到那個挾持者痛苦的叫喊聲。在他的瞄準鏡里,挾持者臉上的細微表情都清晰可見。那是一個絕望的中年男人,有著一些歲月的風霜,也有一些未能保持身材的發福,他手腳無力,也沒有肌rou,放平時,可能就是一個辦公室人員。但現在,是什么讓他做出了這樣過激的舉動? 那挾持者在說: “崔炎!我在你的工廠里工作了二十三年……我父親那時,就在工廠里工作……你現在一句缺錢了!要賣了!就把我們所有人的心血賣掉!” “你說養不了那么多人了!你說工廠效益不好了!你說把廠子賣給別人,一樣能夠制造和原來一樣的產品,只是換了老板,好,我信了你……” “然后我們這群累贅馬上就被開了!啊哈哈哈哈……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嗎!你知道嗎?新主人說,我們的技術已經過時了,我們的產品不適合市場了……我們這群人太老了,他們要精簡班子,提高效率,生產他自己的品牌……” “我的父親,還有很多我父親的同事們,他們研究了一輩子,拿出了最好的配方和方案,我們的產品,是天刑幾十年來最受歡迎的本土品牌,是天刑特產之一,每個到天刑旅游的人,都要帶走一盒我們的產品……而現在呢,他把、整、條、生、產、線、都、關、了!”那人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地說。 “所以我們這群人不被需要了……所以我們被拋棄了……價值上億的設備,就這樣被你貶值賣掉……我們沒有什么要求的,工資低點也行,我們可以節約生活,但為什么同時經理還拿那么多錢!” “我老婆生著病,我兩個孩子都在說上學……你說,我們是不是要活活餓死?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 那人搖晃著頭顱,手已經松開了方菲,這已經是最好的時機。張斐把槍口對準了他的頭顱,手指扣上扳機。而這時,忽然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從張斐的內心深處涌了出來。如潮水一般,涌動在張斐的手臂中,讓他的手,從上臂到指尖,都無法保持平衡,一直在不斷地顫抖著。張斐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手臂,咬著唇,仍無法抑制那種顫抖?!鞍?!”他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卻仍控制不住自己。因為那種顫抖是蔓延自內心的恐懼,來源于記憶之中的陰影,那些他本以為已經忘記的久遠回憶,仍在某些時刻,如最讓人恐懼的鬼怪一般,冒出來,遏制住他的理智,讓他不停地退縮和顫抖。即使明知道這種恐懼是不合理的,他也無法停下來?!袄潇o、冷靜……”張斐張開自己的五指,又緊握,但手指上的肌rou仍在僵持著,根本無法插進扳機內。他后背上的冷汗濕透了一層,眼睛仍望著瞄準鏡里的挾持者和人質,已經開始刺痛,卻仍久久不能,射出那決定性的一槍。 “老板、老板……求求你,救救菲菲、救救菲菲……”身后小方的聲音仍在哭訴。 張斐卻無法回應他的訴求,因為他知道,他的恐懼癥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