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沒有聽清。

    他覺得自己耳朵邊傳來一陣耳鳴。

    當提婭拿出一把隨身的匕首時，他全身不可抑制的戰栗起來。

    剛剛才清醒的腦袋一瞬間炸裂，那個偏向于27的靈魂驟然擠占了全部的軀體。

    “不……不要……求您了……”

    恐懼侵襲上他的神經，他難以抵抗調教師的動作，即使已經害怕到了極點他也不敢從提婭的手下掙脫，他不知道如何反抗，只知道哀求：“小姐，求您不要劃……奴隸錯了……奴隸知道錯了……”

    其實他并不覺得自己錯了，他只是習慣這么說。好比他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但先生們都說是他的錯，那他可能真的有問題，而且還笨到，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

    他的哀鳴在調教師的眼里就是聒噪，提婭皺起眉頭，刀尖抵上了他的皮膚：“既然知道錯了，就改給我看?！?/br>
    他的皮膚其實保養的很好，雪白而細密，像一張漂亮的絹紙。雖然，的確有了皺紋。

    刀尖抵上來的冰冷讓沈夜呼吸都止住了：“小姐……小姐求您劃別的地方好不好，奴隸什么都不會，奴隸就剩下臉了，劃爛了主人不喜歡怎么辦……主人不喜歡了怎么辦??？”

    他的聲音帶著痛哭，手艱難的抬起來想要阻擋，被提婭一巴掌扇開。

    18摸索著爬上來，跟刀同樣冰涼的手指從他的皮膚上擦過，將他的雙手牢牢的按在身后。

    “你不是沒主人了嗎？”提婭垂著眼睛問他：“如果你是島主的奴隸，我當然不能動，你能證明這件事嗎？”

    “我……我……”沈夜嚅噎著。

    他不害怕疼痛，刀劃過皮膚所帶來的的割裂痛楚，甚至比不過稍微狠一些的鞭子。但他覺得自己愚笨、骯臟、下賤，已經太久，現在，奴隸守則的條款從骨髓里蔓延出來。

    他沒有優點啊，當初的榮耀被抹去，性格和骨氣被抹平，他記得自己無數次像男人哀求插入自己，他連承認自己有自尊都不敢?，F在殘余的唯一優點，可能就只剩下了，這幅離衰老還差一點兒的容顏。

    “他是沈夜……他在校草排行榜排第二……”

    “你能來我們公司當偶像練習生嗎？你長得很好看，保證能出道?！?/br>
    “你很漂亮，做奴隸應該是S級?！?/br>
    “你是只看起來漂亮但很笨的獵狼犬?！?/br>
    “你的確很好看27……”

    “怪不得你看上他，這張臉長得不錯……”

    沈夜頭皮一陣陣發麻，全身的血液都停滯了，他的嘴唇蒼白的嚇人，他對于林銳的記憶有大量來自于那雙溫柔的眼睛，林銳用一種看著美好事物的眼神看著他。

    他美好在哪兒呢？他有這個海島上最骯臟的rou體，和最愚笨的腦子，那或許就只剩下臉了。

    沈夜是不在乎自己好不好看的，但他在乎林銳的感受。

    他面對林銳的時候會將自己的皺紋仔細的藏起來——其實對于一個二十八歲的男性來說，他淡淡的皺紋已經來的很晚。

    如果臉徹底壞了呢？

    他額頭上無用廢棄物幾個字或許還可以想辦法去掉，傷疤，他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島上的規矩，從來是能不打臉就不打臉，就算把身體抽爛了，也不能在臉上下手。

    因為最低賤的奴隸，也得靠臉來討先生喜歡。

    “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話？”提婭問他：“或者給你什么東西？如果有的話，那你或許真的是島主的奴隸?！?/br>
    有的，他說過要跟自己結婚，東西也給過，那粒寶貝的紐扣還被他放在食槽旁邊。

    他的大腦已經開始混亂，越是緊張，屬于27的部分就越是洶涌，他很想再次逃避進那個無憂無慮的驅殼里，把所有的選擇權都交付出去，什么都不用想，難過了就哭，舒服了就叫。

    但是——

    現在的他，是林銳造就的。

    他不想毀了林銳的成果，更不想讓自己一時的逃離，成為了陷害林銳的圈套。沈夜在慌張和恐懼當中堅持著自己的理智，像是一個瑟瑟發抖的孩子在黑夜中抓住一根即將被狂風吹斷的小樹，他堅定的告訴自己，提婭不是什么好人，那幫東南亞人總是針對他的主人，總是想方設法證明他的主人是個沉溺于奴隸的庸人。

    黑暗中力量的來源，就是主人曾經拼盡全力救他，他也要救他的主人。

    那個，說了要跟他結婚的人。

    “沒有……”沈夜搖頭：“主人只說……會帶我走……”

    他的眼淚已經將眼眶灌滿，提婭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瞬間也閃過了不忍心的想法。但是，她前來為的是執行命令，面前的男子如果真的是林銳的心上人，那么把他逼問出來之后，劃他多少道自己也不會有過失；如果他不是，那也簡單，一個廢棄的奴隸，弄死都不為過。

    提婭沒有猶豫太久。

    她的刀尖落下，從沈夜的額頭刺破。

    沈夜終于不受控制的哭出聲，他想往后躲，但提婭死死的抓住了他的頭發。

    “小寶貝，你別亂動，否則我劃得口子就更大了?！碧釈I似乎溫柔的笑著，沈夜顫抖著閉上了眼睛。

    割裂的傷痛從眉尖劃過將眉尾割斷，最終落在了他的眼角。

    那里不會再有皺紋了，會有一道他擋不住的扭曲的疤痕。

    通向神祗的路或許就此關閉，但他也守住了一些東西。

    傷口已經形成，橫梗在那里。

    沈夜陷入了一種反向的寂靜當中，他木然的睜著眼睛，看著血液一點點從皮膚里滲出來落在地上。提婭的匕首放在了他的臉側：“額頭還能用點東西擋，劃這兒可沒人給你遮掩住……小東西，告訴我，你的主人有沒有給你留什么定情信物，如果這里再有一刀，你主人可能就真的不要你了?！?/br>
    她以為沈夜會哭，但是沒有。

    沈夜決定了的事情，沈夜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會改變。

    他的堅韌和付出精神總是貫穿了整個靈魂，他總是不惜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保護別人，這樣聽起來或許有些過于圣母和矯情。

    但沈夜是這樣的人。

    他張了張嘴，只說出了一句話：“主人不要我了?！?/br>
    他保護自己，和保護林銳之間，還是選擇了后者。這對他來說不是多難的選擇題。

    沒關系，周不是說過嗎，海島是林銳的財產，他就算不屬于私人，在名義上，也屬于林銳。

    他吃著林銳給的東西，關在林銳的囚籠里，呼吸的時候，能聞到林銳聞過的空氣，等林銳來到海島的時候，他站起來，伸手就能離林銳近一點兒……周沒有騙他，真的將他放在了最靠近林銳辦公室的位置上。

    林銳在他生命最灰暗的時候，給了他最不可思議的東西：愛、希望和尊重。他的能夠回饋的只有愛意磅礴，不求回報，甚至，不求回應，只求神明允許他愛他。

    提婭罵了句沒人聽得懂的臟話，刀尖從他的臉頰劃開，從鼻梁上橫亙過去。

    漂亮的五官被凌厲的傷口切碎，血液流進他的嘴里。

    好腥啊。

    他現在看起來一定很難看。

    提婭煩透了，她看著面前這個表面沉默但堅韌的像一塊鐵板一樣的奴隸，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他看過這家伙的資料，被打破前有著異于常人的韌性，他反抗的方式就如同現在一樣，不大喊大叫，也不掙扎，只是默默的承受，承受，但不順從。

    即使他現在哀莫大于心死，也依舊繃直了脊背跪在那里。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負責看守監控室的提婭助理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對提婭開口：“林銳沒認，林銳說那奴隸他丟了，他是利用27拿到幻影的?！?/br>
    聲音很大，在空曠的房間里傳的很響。

    提婭看見沈夜抬起了頭，他顯然對主人的消息很好奇。提婭想試試沈夜的反應，于是回問過去：“你確定？”

    “你是說，林銳說他買27，寵他，是為了在他嘴里套關于幻影和東銘醫療的信息？現在套完了，沒用了就扔了？”

    “對?！敝砗V定。

    提婭看見沈夜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抬起眉毛，臉上血液還在滲出來。

    “他說的是真的嗎？”提婭問，她以為沈夜未必會承認這種話，但是——

    沈夜居然笑了。

    他居然燦爛的笑了起來：“所以……我對主人有用，是嗎？主人是因為想拿到東銘醫療的證據，才把我買走的？”

    提婭聽著沈夜匪夷所思的邏輯不敢置信。

    “太好了，原來是這樣……那我過去半年，還對主人有點用……”

    他很高興，他某些難以落定的心思得到了一個求證，他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林銳喜歡，現在他有了一個看似科學的答案。

    “我很怕，我一直不知道主人為什么喜歡我……”他垂下頭，對于這樣被利用的言論他居然覺得幸福：“但如果我能給主人掙到錢，或者帶來點什么……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主人會因為我以后過的更好一點，那我就是有用的……至少曾經有用過?！?/br>
    有用。

    這是他所了解到的最大贊美。

    無論對于27，還是沈夜，都是。

    只不過對于沈夜，他不會遇到自己沒有用的情況，而27，能夠輕易的接受自己現在沒有用了這一認知。

    沒有用了，就不該留在主人身邊占位置。其實主人如果想要從自己嘴里套話，根本用不上那么費勁的，他只需要直接問就可以了。

    “喂沈夜，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本瓦@樣問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多廢口舌。

    而如今，他沒有用，主人將他拋棄反而顯得很有道理，他希望林銳能夠受到世間最好的對待，哪怕奴隸都應該用世界上最優秀的，而不是陪他這個骯臟愚蠢的東西打轉。

    清醒的沈夜，所有的底線和理智在面對林銳時都全線潰敗，他無條件的認為林銳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最正確的選擇，而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林銳過得好。

    如果他會拉低林銳的生活質量，他也覺得自己應該被淘汰掉。

    助理伸出手，拿出了一個錄音筆，里面傳來了林銳與達邦的對話。

    當錄音傳來，“丟了”兩個字由林銳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心絞痛。胸腔骨內一陣陣的抽痛讓他不由得彎下了腰，提婭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要不這樣吧，小奴隸。我看你可憐，如果你承認，林銳對你動情，他為了你不惜去綁架周文峰、拿著家里的勢力跟東銘醫療作對，我就給你介紹一個新主人?！?/br>
    提婭開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旁邊的18都忍不住抬起頭。

    “反正他都不要你了，你又沒有用，又這么丑?！碧釈I用帶血的刀尖挑起他的下巴，絲毫不顧及“丑”是由自己造成的：“我可以給你介紹個好的，他沒見過多少奴隸，不會嫌棄你，會疼你，把你抱在床上狠狠的cao，這筆交易怎么樣？”

    “小姐……小姐……”1心翼翼的聲音傳來，他心動了。

    提婭不耐煩的踹了他一腳，等著沈夜的答案。

    可沈夜根本不需要思考，他搖了搖頭，甚至對此感覺到厭惡。

    “就這樣吧?！彼⑽⒋怪劬卮穑骸爸魅瞬灰司筒灰?，應該的?！?/br>
    他沒有用，現在連臉都毀了，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成為一個真正的“無用廢棄物”。

    只不過，林銳是島主的話，他還算島上的財產，他這么自欺欺人的想著，甚至能從里面感受到一點歸屬感。他的腦袋已經飄開思緒，妄念中不再有他被林銳抱著親吻的畫面，他只想站起來伸出手，試圖跟林銳靠近多一厘米。

    “該死的傻子，你還真是無敵了?！碧釈I被沈夜的邏輯氣到發笑，她理解了艾爾克為什么看到這個奴隸就覺得煩躁。她拿起刀想要干脆把這張臉劃成碎塊，就聽見了一個聲音。

    一個呵斥打斷了她的行為。

    十分鐘前。

    C區外的J和艾德蒙，一人叼著一根煙，死死的盯著入口。

    “我覺得不對勁?！卑旅墒紫乳_口。

    “我也覺得不對勁?！盝附和：“我有預感我要倒霉?！?/br>
    “我要倒大霉?！卑旅赏?。

    兩個人將煙頭扔在椰子林里狠狠的碾碎，艾德蒙發出靈魂質問：“可怎么進去啊?！?/br>
    “媽的動點腦子?！盝轉了轉，抓到了兩個落單的B級奴隸，指著C區門口那個一看就沒見過世面的保鏢開口：“五分鐘內搞定他，讓他去旁邊的林子里cao你們，能做到的，明天放假，來我這兒請你們吃酒心巧克力?！?/br>
    “好的先生！”兩個B級奴隸蓄勢待發。

    他們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