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什么是名將? 在此之前,裴東升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是鄴王世子,從小在眾星拱月中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而隨著他父親的權勢越來越大,他似乎也不必再當個一方豪強,東宮之位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萬里疆土,一國子民,都將成為供養他的肥料。 眼前的男人白衣銀甲,倒提著一桿長槍。 一人一馬,閑庭漫步似地從松林中走了出來,正好擋在山道的岔口處。 一頭長發隨意地綰了個馬尾,墜在身后。 他身上穿的是輕甲,也沒戴盔,鐵質的腰帶箍出一段勁瘦的腰身,襯著那張俊秀的面孔,不似百戰死的將軍,倒像個出門打獵的富家公子。 裴東升臉色一變,拉著馬后退了幾步。 這是整座龍脊嶺中,唯一能出山的道路。 江闕月看著他,嘴角漾起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好久不見,世子大人?!?/br> 他身后,三百精銳折損殆盡,只余下十幾個人將他圍護其中。 個個渾身浴血,筋疲力盡。 但裴東升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元州失陷后,他率領著一萬殘部逃入了龍脊嶺。 江闕月帶來的人雖然死傷大半,他自己的扈衛也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而這多出來一倍的人數,在江闕月那柄長槍之下,大概連一個回合都撐不到。 前有江闕月,后有追兵,這就是天有絕人之路吧。 江闕月騎在馬上:“是世子自己動手,還是末將送你一程呢?” 他笑得兇戾,眼中仿佛覆了一層薄冰。 上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還是在烏丘之戰,這人同樣一人一馬,斬殺烏淮王于八萬大軍之中……如今風水流轉,輪到他做一回江闕月的槍下亡魂了。 裴東升心中慘然。 大雪初停,江闕月身后,黎東玄色五爪金龍的帥旗迎風飄舞著,高華不可逼視。 “我愿意投降?!?/br> 裴東升對他說:“比起殺了我,抓我回去獻給朝廷,你獲得的利益會更多?!?/br> 江闕月哼笑一聲。 他也確實是來打獵的。 唯一的區別在于,別人獵的是飛禽走獸,而江闕月要獵的,卻是鄴王在這世上僅存的一縷血脈。 “而且——” 只要活著,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裴東升小心觀察著江闕月的表情:“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個道理,將軍不會不懂吧?” 江闕月眨了眨眼睛。 就在裴東升以為說動了他的時候,青年忽然在馬上狂笑起來。 他笑得恣意狂傲,盡顯一種死生無畏的灑脫。 笑得簌雪撲撲地往下落,裴東升的護衛們滿臉驚恐,江闕月自己帶來的人卻默不作聲,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 “你指裴謹?” 他止住笑,陰冷道:“他要殺我,我求之不得?!?/br> 鋒利的槍尖沒入裴東升胸膛,發出了極輕的一記‘咔擦’聲。 那樣鮮活的血rou,就像一塊薄而柔軟的甲片,只不過輕輕一推,就這樣凋零在了他的槍頭上。 裴東升帶著一臉疑惑,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前。 冰冷的槍身貫穿了他的心臟,溫熱的血流了一地,將雪也染成了紅色。 “我嘛,其實早就想好了?!?/br> 江闕月猛地拔出槍,血濺了他一頭一臉:“他要殺我還是愛我,都隨他。我就這一條命,既然喜歡他,給了他又何妨?” 這樣說著,裴東升的尸體頹然倒下。 江闕月再不看他,一踹馬腹,朝著其余的殘兵敗將沖了過去。 這場單方面的殺戮并沒有持續很久。 山路不適合騎兵行進,江闕月索性下馬,遇山劈山,遇樹砍樹,只憑一柄長槍,就將整座龍脊嶺殺得尸橫遍野。 只剩下最后一個人了。 這人是裴東升的十二暗衛之首,身手了得,暗殺下毒皆是一流。 奈何碰上了江闕月這個殺神。 啥招都不管用,被迫rou搏,他自詡武藝高強,手中匕首格擋他長槍,竟被一股蠻力震得虎口崩裂,血流如注。 江闕月嗤笑:“就這點本事?” 這倒是冤枉他了。 男人是死士,一身所學只為保護鄴王世子。 江闕月卻是實打實的從小兵做起,死人堆里磨礪出來的將軍。 為將者,上陣殺敵,一招一式都透著剛猛霸道,也不講究華麗,能弄死對面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勉強抵擋了幾下,終被江闕月一槍挑落,踩翻在地。 江闕月說:“下輩子投個好胎,別跟著鄴王混了?!?/br> 男人大怒,正要摸出袖箭和他同歸于盡,一根比袖箭更長的箭破空而來,將他牢牢地釘在了旁邊的巖石上。 江闕月‘嗯?’了聲,抬頭往對面看去。 然后,他就見到了他的王。 霏雪初晴,碧空廣袤,陽光燦爛。 黎東的帝君玄衣之上,金龍五爪,乘風欲飛,廣袖薄衫,坐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身后跟著他的副將。 正挽弓拉弦,一根朱紅色的長箭蓄勢待發,沖他喊道:“阿月,回來!” 他聲音清悅溫潤,一如流水碎玉,聞之令人心安。 “別過去?!?/br> 裴謹放下弓,朝他張開雙臂,帝服之上,金色的龍嘯徹九天,幾欲盤旋而出。 “……..那里離西武太近了,鳳陵王正陳兵黎東邊境,想和我娘派來的三十萬星耀軍合擊你……” 年輕的皇帝臉色煞白,剛喊完,就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副將嚇得趕緊抱住他,一個勁地拍打他后背。 裴謹推開他,血滴在他龍袍內的單衣上,恍若雪地里開出的一簇紅梅:“阿月,回來!你給我回來……聽見了沒有!” 裴謹很少叫他‘阿月’。 生氣的時候,叫他將軍大人,高興的時候,叫他江帥,想坑他的時候,一疊聲的叫他闕月。 只有在著急的時候,才會不管不顧,啞著嗓子喚他‘阿月’。 江闕月站在原地沒動。 狀如修羅的青年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眼底翻騰著晦明的暗流。 裴謹一見他這樣,氣得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瞬間軟在了馬背上。 楊俊慘叫出聲:“陛下啊啊啊啊啊啊?。。。。。?!” 而當時江闕月想的則是:你怎么跑這來了? 副將:這不是陛下登基到一半,拽著我跑路了么。